第108章 竹马竹马(09)

室内还热着, 银丝炭上覆盖了雪花似的白霜,戎星剑还看着池小天,他指关节不由得用力、泛起了一点苍白, 屈紧又逐渐放松。

他望着还在玩乐的达官子弟,眼里还有着醉意:“行。”

兄友弟恭,少时情谊。

戎星剑也不知道他何时动的心思,他甚至不太确定是不是,他试探了下, 对结果,两分惆怅,八分释然。

池小天站起,他衣摆鲜亮, 银线勾缠金丝、似有水波晃动,他垂眼,肩头长发滑落, 声音轻软:“哥。”

“回去了。”皇帝的寿诞在四月,宫人们三月份就忙了起来,当今虽说是修道,但还是好喜好奢侈,他正在向朝堂施加压力,想在宫里建一座高达百丈的望月楼。

他欲于仙人比肩。

朝内大臣大多持反对意见, 皇上盛怒,扬言罢朝百日。

皇帝早些年还算得上温和, 虽然说不上是仁帝, 但还是会装装样子, 自修道后, 说是要修身养性, 他却一日比一日暴虐,稍有不顺心,对太监宫女是轻则杖责,重则杖毙。

宣政殿又被拖出去了几个皮肉滚烂的太监……他们还没死透,眼神恐惧怨毒,指甲死死的抠着地,在宫道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徐跃宇小时候是个胖子,长了几岁后还是个胖子,他胆子不大,偷偷往下咽着唾沫:“你来这里做什么,血糊糊的……有什么好看的。”

池小天是笑着的,半大的少年郎眉眼弯弯,心情显然很愉悦:“不好看么?”他侧目,微卷的睫毛下是双看似无比深情的桃花眼,“他们应当活不过今晚。”

徐跃宇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他不知道池小天为什么要笑,只觉得这样的池小天有些陌生,他怔然,眼里还是清楚的倒映着那人的影子:“……小天。”

池小天没搭理徐跃宇,他径直走了过去。

侍卫自然是认得他的,他们低头行礼:“见过殿下。”

“免礼。”

池小天轻轻抬手,兴许是他长得太好了,也可能是他年岁还不大,少年人肤如白玉,眉眼有些悲天悯人的慈悲之色,他手指还是那么柔软,轻轻的抬起一个人的下巴,丝毫不顾上面的沾染的血污,“疼不疼?”

太监恍惚了下,用最后的力气爬起来磕头:“殿下救救奴才,殿下……”

“看来你们也怕死啊,你们是最后三个人了。”

池小天声音还是那么轻柔,“顺德,去陪他们不好么?”

太监……顺德的脸色瞬间煞白:“你做的?”在冷宫里伺候过池小天的太监非死即残,他似乎是要拽池小天的衣服,但池小天轻轻躲开了,他只能看到池小天华贵的靴子,气急攻心,他喷出了一口气,“你、你不得好死!”

徐跃宇离得并不算远,他听的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他胆子这么小的人怎么敢不跑的,他还在原地等着池小天。

池小天走过去,他身上沾染了腥气,和那梨花香混成了独特的气味,芬芳馥郁、又隐隐令人作呕,他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见徐跃宇不走,还催了声:“胖子,走啦。”

徐跃宇没动,他还是胖,五官一点都不出色。

池小天正拿着手帕擦手,他掀开眼,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很意外?”他也无意为难徐跃宇,“我们也算是相识已久,忘了这件事,我不为难你。”

徐跃宇比池小天还小:“二哥。”

这死胖子虽然没节操,但不怎么愿意喊他二哥,池小天垂眼:“嗯。”

徐跃宇知道池小天并非那么纯良,他被坑过很多次了,这几年不知道背了多少黑锅,他拿走池小天的手帕,替池小天擦手:“这血不干净,二哥以后不要碰了。”

他笑得有些难看,“往后我来罢。”

池小天望着那恢宏磅礴的宣政殿、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之位:“嗯。”

少年时期的情意赤诚,是藏不住的。

戎大将军的嫡子,徐相的幼子,一文一武。

池小天问了系统一句:“池小天后悔过吗?”

“不知道。”

系统无法替池小天回答这个问题,它猜着,“应该是有的,但比起皇位就无足轻重了。”

池小天叹了一声:“没办法。”

池小天小时候过得太苦了。

他恨、他怨。

徐跃宇没把那方染血的方帕还给池小天,池小天也没要。

池小天还和戎星剑住在一起,景帝还不肯赐给他应有的居所,池小天回去就沐浴了,他怕戎星剑发现点什么。

戎星剑下学晚,他回去的时候,池小天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就穿了里衣,正靠着窗用手帕擦着半干的头发,少年身子骨羸弱,补了这么些年,跟同龄人比起来,还是要偏廋些。

池小天看见戎星剑了:“哥。”

他没穿鞋袜,赤脚迎了上去,“回来了?”

戎星剑过去:“别又不穿袜子。”他照顾池小天习惯了,去拿了双袜子,蹲下就要替池小天穿,“抬脚。”

池小天没抬,他眼睛仍旧清凌凌的:“我长大了。”他把帕子放一边,与戎星剑商议道,“你也大了,哥,我们该分床睡了。”

过了这个年,戎星剑就要十八了,皇太后找了池小天两次,言语间有敲打之意,说戎星剑该有人暖床了。

戎星剑就上回在天下酒楼隐晦的提过一次,他以为池小天是介怀此事,少年的背很宽,他微微弓着腰,抬头道:“分开?”

他问池小天,有些锋芒毕露的意味,“是分床还是就分开住了?你是怕我,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池小天下了小榻,他揽上戎星剑的肩,说话还是轻声细语的:“别生气。”

戎星剑从来没有想过池小天如何,他提过一次,池小天没有这个意思,他就再也没有说过。少年的身体绷得很紧,他常年习武,年轻的躯体柔韧、力量感蓬勃,他瞳孔很黑:“我生气,我怎么敢。”

还是生气了。

池小天叹气,也跟戎星剑挑明了:“哥,皇祖母要给你安排两个晓事的女官。”他看着少年骤然森冷起来的英俊面孔,接着道,“我在这,碍事。”

戎星剑抓住了池小天欲要离去的手腕,声音还是有些冷硬,但是在解释:“我不要她们,我不喜欢她们,我……”

“哥。”池小天打断了戎星剑,“不要胡闹。”

戎星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又看了眼池小天,终究没继续说。

池小天站了起来,他伸手:“哥。”

他声音又恢复了温柔,“起来吧。”

戎星剑比池小天要大一点,但他的心思真的没有池小天重,他也不会像池小天这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还很年轻。

他拉住了池小天手,稍稍别开了视线:“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