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梁适没有和父母相处的记忆, 无论是这个世界里,还是另一个世界。

但她有爷爷奶奶。

她知道何为羁绊,何为亲情。

尤其是这种凌驾于血缘之上的。

诚然, 把梁新舟策反, 让他像对铃铛那样对待自己,继续站在自己身前, 而她像个懦夫一样站在他身后,让他帮自己去抵抗邱姿敏, 让他对邱姿敏恶言相向,甚至断绝母子关系。

这对邱姿敏来说一定是痛苦的。

而这也是邱姿敏自己作恶,将儿子却养得如此正义凛然的恶果。

但梁新舟又做错了什么呢?

父母是无法主动选择的, 而且邱姿敏对除了梁适以外的梁家人都没得说, 起码在梁欣然回来以前是这样。

梁新舟次次站在家人身前,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抵挡外头的斜风冷雨。

却从未有人想过,梁新舟也是个人,也需要汲取温暖才能继续前行。

梁适不愿意做懦夫, 不愿意让梁新舟成为自己复仇的工具。

准确地来说, 她不愿意让任何人成为自己报复邱姿敏的工具。

两个人的事情,就留给两个人来解决。

可能有些天真。

但她觉得这份天真, 可以保留。

在面对梁新舟的错愕表情时,梁适笑得愈发恣意,“大哥, 累的话就从这些事情里抽身吧, 不必要保护所有人。”

梁适说:“弟弟妹妹是要长大的啊。”

梁新舟抿唇, 被遮在眼镜下的眼镜有些许湿润, 在沉默片刻后, 他低声道:“那也是弟弟妹妹。”

“但你的妻子呢?”梁适说:“比起我们,大嫂和她肚子里的小朋友更需要你。”

梁新舟皱眉:“那你呢?你要怎么做?”

“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当下。”梁适说了个老生常谈的话,“我会去弄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希望她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对吧?”

梁新舟转过身,手指敲在方向盘上,只是没了之前闲散的节奏,声音密集,听上去就足够让人心烦意乱。

良久,梁新舟说:“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开口。”

言外之意就是——你只要开口,我就会帮你。

梁适轻笑,“好呢。”

//

这座城市步入夜晚,柏油马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红色尾灯在这个城市里交错亮起,道路两旁的路灯给疾行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铃铛安稳地在梁适腿上睡着,梁新舟开车将梁适送回辰江小区。

沿江两岸是昏黄色的灯光,把流动的水照得温柔。

大桥之上架构的线仿佛通往天际,这座城市包容而又美好。

他们本来是打算去邱姿敏和梁欣然在的那个医院的,但铃铛睡熟了,再加上天色渐晚,梁适提议先回家,免得大晚上的吵一架,谁都不舒服。

主要是给梁新禾夫妻二人“釜底抽薪”的时间。

梁新舟也赞同,把她送回小区,还问她有没有搬进去住,梁适便应答说过段时间。

要抱铃铛的时候,梁新舟让她把铃铛放车上,今晚让铃铛跟着他和于婉就行,梁适有些犹豫,毕竟于婉怀孕,铃铛去了怕吵到对方。

梁适便说问下铃铛的意见。

铃铛睡得迷迷糊糊,被弄醒之后也没有哭,听到梁适问她今晚要去姑姑家还是回大伯家,铃铛揉着眼睛问:“盛妤在你家吗?”

梁适:“……不知道。”

“那我不去了。”铃铛打了个哈欠,颇为无情,“我要去找伯母,和她肚子里的小妹妹玩。”

梁适:“……行吧。”

把铃铛弄醒后便没再让她睡,小脑袋缩在座位上,又叮嘱梁新舟开车小心一些,梁适这才回了家。

她在回家路上还发消息给许清竹,问她有没有吃晚饭,有没有回来。

发完消息忽然就想到了“合租室友”,这种状态确实蛮像的。

住在同一个家,却是不同房间,每日问的事情就是:你回家了吗?你在家吗?你早上想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

其间偶尔夹杂着一些其他的对话。

在越线与未越线之间晃荡。

一切随心走,没有谁刻意把控两人之间的节奏,却偶尔朝着刹不住的地方狂奔而去。

当下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心怦怦跳,看着屏幕都能笑出声来。

事后却发现好像有些逾矩。

梁适站在电梯里,第一次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但她分辨不出来自己的感情处在哪个位置,而许清竹的感情又到了哪种程度。

是喜欢吗?

还是说单纯的依赖。

梁适是个极为擅长压抑自己感情的人,她的延迟满足做到了极致。

在那个世界里,怕伤害别人所以永远要压抑自己的情感,中学时看到喜欢的女孩,第一反应是避得远远的,连正常的对话交流都不会有。

到后来的每一次都是这样,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人也不会主动打招呼,心思格外敏感,也会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

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那会儿她的经纪人和助理都说她活得太谨慎,太小心翼翼,一点儿都不像二十多岁的人。

二十多岁的人该是什么样呢?

张扬又恣意,骄傲又自负,觉得这世界的所有高峰都不算高,这世界的所有苦难都不算难,没有什么能让自己退却。

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去想别人该如何,而是凡事先管自己想怎样。

但梁适越过了二十多岁,她不张扬不恣意,不骄傲不自负,像路边最不起眼的沉默的松柏树,四季常青,永远都在那里,却永远不会被人注意。

少年老成,向来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经纪人王姐说,梁适是她带过最省心的艺人。

助理小白说,梁适是娱乐圈里最没架子的影后。

但梁适的沉默只限于在自身,如果是自己受了委屈,她会默默承受。

如果是她令别人不舒服,她会积极沟通。

她希望别人不要带着不愉快的情绪过夜。

曾经王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问她,“那你呢?”

——那你呢?

——没想过。

梁适是真的没想过这件事,于她而言,委屈不会过夜。

因为没有人会承载她的委屈,会做她倾诉的垃圾桶,会当她的避风港。

所以她不搭乘任何人的船,也能勇敢坚毅地立于大海之中,不被猛烈的浪打翻。

正因她是这样的人,才能想到梁新舟目前的处境,才会感同身受梁新舟。

她每年会去拜一次佛,跪在蒲团之上许的愿望很单一:愿世界和平,所有人平安喜乐。

除了爷爷重病那一年,她换过一次愿望:希望爷爷的病快好起来。

梁适尚未明白自己的情感,只知道和许清竹待在一起的时候是欢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