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风雨欲来
宿问清没想到沈江卖他卖得这么快,不仅卖了,酒也全喝了。
他其实不是嘴馋,只是见到一堆眼生或眼熟的人站在擎天结界跟前,一个个祭出神魂缓慢修补,就从心底生出几分轻松感,而这点儿轻松来的快去的也快,紧跟着,再被某种怅然跟低迷填满,就想喝点儿酒舒缓舒缓。
这千年来的种种,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一片大陆需要换血跟新生,宿问清挡住了那些泼天灾难,同时也挡住了后辈们历练的机会,反观帝尊倒是一针见血,让众人明白修道不易。
诚然,忘渊帝根本没这么深思熟虑,他只是单纯想给宿问清出气来着。
柳妄渊明明背对着宿问清,却是第一个转过头,他眼窝深邃,逆光投下一片幽深莫测的阴影,笑意却从唇边荡开:“睡饱了?”
沈江一个激灵直接酒醒。
他年幼时就跟着宿问清,可以说是看着师兄如何一步步位临“仙君”的,印象中师兄禁欲克制,玉冠束发,纤尘不染,手握朗樾震天慑地,挑不出一点儿错处,何曾像现在这般,一头黑发就那么松松披散着,法袍也不再穿得规整得体,像是得忘渊帝真传,肩膀的位置歪了一两分,神色仍旧清冷,却带着肉眼可见的慵懒。
随着宿问清到来,天灵体的醇香悄然散开,瞭望首窒了一瞬,眼底有猩红一闪而过,他倏然起身,正要说什么,就见柳妄渊伸出手牵住仙君,在地上变幻出一方软榻,生怕弄伤他似的,又另一只手揽住青年的腰,扶着他坐稳。
瞭望首:“……”迎面砸来的精神伤害从某种程度来说扼杀了天灵体的气息带来的悸动。
瞭望首又坐了回去,认真打量着。
“你看什么呢?”柳妄渊倒了杯热茶给宿问清,右手往后一撑,像是将仙君圈在怀里,带着无声的占有欲。
柳妄渊以为瞭望首又皮痒了,在看宿问清,实则瞭望首是在看他,魔尊一脸沉重,思索再三,到底没忍住:“帝尊,您这照顾人的手法,都是跟谁学的?”
嘿!柳妄渊不喜别人夸他修为高深,绝世天才,就喜欢别人认可他宠人的能力,当即姿态放高,皱了皱眉,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这还用学?”
瞭望首:“……”
宿问清盘腿坐在软垫上,热茶裹挟着笑意,他在轻薄的雾气中转头看了柳妄渊一眼,觉得帝尊身上的孩子气真的很重。
“不是我说你们魔族,自诩情深意重,一魔一生只要一位妻子,连这点儿东西都要跟人修取经?夸张哦。”柳妄渊顺势踩一脚,又不动声色地看着宿问清,还在回味仙君刚才投来的眼神,春风化雨,魅色无边啊。
仙君冤枉,天灵体体质如此,加上柳妄渊本人忒能脑补了。
沈江将最后一口酒抿干净,忽然笑了,声音温温和和,“有帝尊在,我就放心师兄了。”
宿问清微微挑眉:“师兄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过?”
沈江摇了摇头,没回答。其实他想说一直都没放心过,不管宿问清何等强悍,沈江都担心他哪一天忽然断折,落得一个山河同悲的收场。
“我回去了。”瞭望首实在坐不住,看起来有些愤愤不平,起身后使劲儿抖了抖袍子,走出去两步,又驻足转身,同宿问清认真说:“结界迟早都会修复,六界这么多人,不是非仙君不可,仙君大可放手,好好休养。”
宿问清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柳妄渊眯眼:“快滚,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你。”
瞭望首的背影彻底变得暴怒,携着“呼呼”风声消失在黑暗中。
沈江看看宿问清,再看看柳妄渊,抱着酒壶傻笑,他一生所求不多,希望师兄平安快乐算一件,如今也得偿所愿了。
沈江醉得不省人事,被柳妄渊扔进了隔壁的竹屋,这边跟仙君烤火聊了几句,终于按耐不住,抱起人就往房间里面走。
“嗯?”宿问清仓皇抓住柳妄渊胸前的衣服,不懂他为何如此。
帝尊一脚踹上房门,恶声恶气道:“说了多少回了,不许引诱我!”
宿问清:“……”
他就很是个不懂。
悉悉簌簌的动静后,一只手忽然从床帐中伸出,骨节发白,死死扣住了床沿雕花,月色轻轻洒下,将手背上的青筋衬得格外突兀夺目,一下一下,宿问清差点儿没了半条命,就这忘渊帝都不罢休,将仙君趁机逃出去的这只手抓回来,连根头发丝都不放过,完完全全地占有。
***
结界修复一直持续了三个月,缝缝补补倒也初见成效,灵气泄露没那么严重,柳妄渊也炼器大成,清灵山上不是今日彩霞汇聚就是明日电闪雷鸣,都是出了好物才会天降异象,一众人心痒难耐,却不敢上门查看,毕竟帝尊那柄焚骸整日围着清灵山飞驰,除非帝尊认可之人,否则来一个削一个。
众人筋疲力竭,也就以魔尊为首的几个强战力尚且无虞,其他人个个愁云惨淡,眉宇间阴云密布,感觉快要死了。
白燕山也累得够呛,偶尔跟执法撞上,执法看他那精神萎靡的样子就要嘲讽两句,“以为问清接你的担子容易吗?你那儿子还觉得问清占了天大的便宜,结果呢?白冷砚昨日被周可为送上药山,到现在都没下来,他倒是顶上十天半个月,去修复结界啊。”
白燕山一个字都回不了。
入夜,整个天岚派陷入一片死寂,偶有夜鹭几声哀嚎,风声染上诡谲跟刺冷,有人行走于茂林小径间,穿过浓烈的雾气,终于看到了顶峰的亭子。
天岚派如今大能不少,很多地方都有神魂覆盖,为了不让人起疑,也是为了掩住踪迹,步行是最好的方式,收敛气息,跟山野动物混在一起,不会被人察觉。
亭中站着一个人,黑袍翻飞间露出下面的青衫来,听到动静来人转过身,披着斗篷,眉眼掩藏于幽暗中。
白冷砚放在身侧的手倏然捏紧,不知自己今日来是对还是错。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底。”来人嗓音温润,像是看懂了白冷砚的纠结,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宿问清压在你头上这么久,如今得忘渊帝青睐,修为恢复,再不行动,你将永无出头之日。”
白冷砚最敏锐的那根弦被蛮力拨动,他蓦然抬起头,整个人像是要融入身后的夜色中,死气沉沉,“你说的办法真的有效?”
“怎么能没效呢?”男人望着黑云倾吞月色,整个大地伸手不见五指,语调轻慢到像是在吟诵诗句,“修复结界的这几个月,多少人神魂受损,道心不稳,他们急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人性到底能有多自私。”
白冷砚懒得听他这些剖白,伸出手:“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