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近身

李心玉从噩梦中惊醒,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只能混乱地喊着裴漠的名字,仿佛那是她最后能攥住的救命稻草。

“公主,怎么了?”值夜的宫婢雪琴连外衣都没得及披好,匆匆推门进来。见李心玉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坐在榻上,顿时吓了一跳,忙将被褥扯上来裹住她,问道:“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也不多穿些?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雪琴?”

“是,是奴婢。您做噩梦了吗?”

李心玉恍若不闻,颤声道:“我这是在哪儿?这是清欢殿吗?”

雪琴给她倒了杯温茶,担忧道:“这是清欢殿呀,您怎么了?”

这是重生这数月来,李心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梦到前尘往事。她有些不安和恐惧,担心这是不详的征兆,或许是上天要重新将她的亡灵收走,才让她如此清楚的梦见前世之事。

她急需一样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想到此,她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问道:“裴漠呢?裴漠在哪儿?”

“啊,那个奴隶?”雪琴道,“他应该在偏间吧,奴婢让人去把他叫来可好?”

李心玉靠在榻上,将被子拉到胸前盖住,疲惫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她很想见见裴漠,非常想。

雪琴披衣出门,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寝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一条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

裴漠并没有进到内间,而是隔着屏风行礼,沉声道:“公主。”

李心玉披散着如墨的长发,侧躺在榻上,对宫婢道:“雪琴,你出去吧,今夜有裴漠在,无须值夜。”

雪琴看了裴漠一眼,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但床榻上的李心玉亦是冷汗涔涔、精神不济,雪琴不想惹得公主不痛快,勉强告了声‘是’,便悄声掩上门退下了。

李心玉侧了侧身子,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望着屏风后的剪影道:“抱歉,天还没亮,打搅你安睡了吧?”

屏风后,裴漠站得挺直,说道:“我刚看完书,还未睡着。”

“天冷,我懒得下榻招待你,你自个儿寻个位置坐下罢。”李心玉将被子拉高了些许,有气无力道,“记得往火盆里添些炭。”

裴漠拿起一旁的银钩子,往炭盆里加了些许炭,然后在案几后跪坐,问道:“公主深夜叫我来此,可是有急事。”

“放心,不是让你侍寝。”

裴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调开视线,“我并无此意。”

“裴漠,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公主害怕吗?”

“是的。我不知道梦境和现实,哪个才是真的。裴漠,你能理解我的恐惧吗?也许现在你我秉烛夜谈才是一场荒唐梦境,而我方才梦见的,才是真正的现实。”

“我一直以为公主是无忧无虑,没有一丝阴霾的,却不知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惊厥多梦,害怕得睡不着觉。”

“如果你经历了我的过去,就会明白我此刻的苦楚。”说罢,李心玉又喟叹道,“裴漠,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平和的促膝长谈过了。”

裴漠嘴角一勾,笑意一闪而过:“也没有多久,两个时辰前我们才在膳房见过。”

“你不懂,是真的很久了,久到好像横亘了生死。”李心玉翻了个身,叹道,“小裴漠,今日在膳房同你说的那个故事,其实还另有隐情。”

裴漠拨弄炭火的手一顿,侧首道:“是何隐情?”

李心玉沉默了很久,似乎又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倾诉。

更漏声声,月光西斜,久到裴漠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李心玉蒙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裴漠,对不起。”

“公主为何道歉?”

李心玉说,“我无法同你解释,你只需知道,我并非故意要伤害你的。我当时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裴漠一怔,不知为何,心口处涌上一股绵密的疼痛。

他下意识摸到心口的胎记处,那里滚烫且有着灼痛之感,像是有什么在燃烧。

烛台上的灯花噼啪掉落,残烛垂泪,寂寥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的床榻再无声响,只余绵长平静的呼吸,裴漠悄声起身,身形从屏风后转出,露出青春俊逸的面容来。

他上前两步,在李心玉榻前站定,视线缓缓扫过周围墙壁中的暗格……那里或许有他最想要的线索,只要他想,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裴漠的视线在暗格上仅有短暂的停留,便又收回,落在了李心玉的身上。

她睡着了,乌黑亮丽的长发如墨般淌满了半张床榻,莹白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影中蒙上一层暖光。她歪着脑袋,红唇轻启,露出一点珍珠色的牙齿,无一丝防备。

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尝到她的一点好处,就妄想拥有她的全部……

裴漠已经忘了最初接近李心玉的目的是什么了,至少此刻,他只想护她一夜安眠。

他弯腰,轻轻的给李心玉掖好被角,温暖的视线在她的睡颜上久久停留,半晌,才用极低极低的气音道:“你在恐惧什么?是什么让你彻夜不得安眠?我不知道你所说的伤害指的何事,但此刻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曾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你了。”

因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李心玉赖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醒来时,屏风外已没有了裴漠的身影,雪琴说,他天蒙蒙亮就起身回偏间了。

下榻梳洗毕,宫婢们呈上精致的菜肴,李心玉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她用帕子擦了擦白嫩的指尖,朝宫婢和嬷嬷们招了招手,漫不经心道:“你们过来。”

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李心玉有赏,便都柔顺地跪在大殿上。谁知下一刻,李心玉面色一沉,眯着眼睛道:“我听说,你们中间某些人与我太子哥哥关系匪浅,连我养的打奴姓甚名谁都要告诉他?”

她不怒自威,宫婢嬷嬷这才发觉事态不妙,忙伏地不起。

“今日说打奴之事,明日是否连本宫何时用膳何时就寝都要一一俱报啊?”

“奴婢不敢!”

“唉。”李心玉叹了口气,一副忧虑于心的模样,“也怪本宫不争气,虽然你们表面上侍奉我,实则主子另有他人。本宫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连一句苛责也不曾有过,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你们成为自己人哪。”

李心玉的确是个乐天派,这十余年别说是动怒,便是连重话也不曾说过,对下人一向大方体贴,宫婢们都喜欢她。要说唯一一次动怒,便是上次刘英将裴漠送上榻后……

可那仅有的一次动怒,却要了刘英的性命,让这个红极一时的宦官死于生锈的钝刀之下。

宫婢们也不知是谁说漏了嘴惹公主不快,俱是惶惶然无措,只能磕头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