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疯子

沈承安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不会顾及受苦的老师,盛霜序逐渐无法正常呼吸,窒息侵蚀他的大脑,明明忏悔室内如此昏暗,他眼前却已出现花白的幻象。

他又看到了将他锁在衣柜里的妹妹。

光线从门缝里洒落,盛语薇单薄的肩膀瑟瑟发抖,她因恐惧紧紧抱住了手臂,却坚强地不肯回头看他。

他却在盛语薇死去的这一天,在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妹妹忌日,被男人耻辱地羞辱。

盛霜序哀莫大于心死,精神上的痛苦已碾压生理的痛觉,他已无法呼吸,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沉默地落泪、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沈承安才终于松开了对盛霜序的钳制。盛霜序瘫倒在地,脸颊贴住了沈承安的皮鞋鞋面,上面还有化雪的触感,湿黏黏地沾着他的脸颊。

沈承安沉默了片刻,把软的像条面条似的盛霜序从地上提了起来。

盛霜序就像案板上的鱼,沈承安将他放归水中,却仍旧无法正常呼吸,恶心黏腻的触感勒紧了他,他身体本能地渴求着空气,呕吐感却强烈地压抑了这种渴望,他无法畅快地呼吸,只能在沈承安手里抽噎、干呕。

盛霜序哆哆嗦嗦地翻找口袋里的纸巾。

沈承安猛地捂住了盛霜序的嘴巴。

沈承安命令道:“你不要出声音。”

外面的人在做什么呢?弥撒到了互相祝福的缓环节,教友们将互相拥抱、握手,相互送上祝福。

盛霜序已精神恍惚,那是属于外面的人的幸福,没有任何人会祝福他,他是不幸的集合体。

盛霜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起来的力气,头无力地靠在沈承安手腕上,他喃喃地说:“你杀了我吧,沈承安。”

盛霜序的喉咙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你这样恨我,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对我?”

沈承安没想到盛霜序会受到这样的打击,他的老师在他眼里就是低贱而命硬的野草,无论受了什么伤害,都能顽强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眼前这样自暴自弃。

他要的就是这样顽强的盛霜序,他要一直报复下去,他要盛霜序活着的每一秒,都能体验自己曾经所遭受的痛苦,盛霜序活得越久,就越能将痛苦延期。

“盛老师,你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沈承安心情平复了很多,说,“你死了就是违约,如果不想把你女儿住院上学的花费断掉,就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

盛霜序:……

盛霜序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沈承安又来要挟他的女儿,将他从求死的执念中拉了回来。

他还不能死。囡囡虽说有了母亲的照顾,但高媛媛并没有那么多的钱,去支持囡囡更好的生活。

盛霜序平静了一些,他一想起囡囡的脸,心中所受的伤痛就减轻了许多。

他只想立即从这个地方离开,他不想看到任何人,只想将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除了最初崩溃求死的话,盛霜序一个字都不想和沈承安多说,他们彼此沉默着,盛霜序的泪水凝结在了脸颊处,身上血液都仿佛不再流淌,他只是麻木地被沈承安拎起,等待刽子手的下一步宰割。

沈承安看着如此排斥性*、乃至崩溃的盛霜序,忽地想起了少年时所见的、盛霜序为数不多提及自己父亲时的模样,那时候的盛霜序喝醉了,恐惧却与此时如出一辙。

沈承安早在囚禁盛霜序之前,就查清了盛霜序的所有人生轨迹——盛霜序出身于书香世家,家境优渥,盛家衰败后,盛霜序就在十五岁那年与父母决裂,带着抑郁症的妹妹独自讨生活,盛霜序的成绩很好,连跳两级直接去读了大学。

盛家的亲戚都说他是嫌贫爱富、背叛亲族,乃至入赘都不肯回家的逆子。

沈承安并不太确定,他试探地提起了那个名字:“盛宗钰,老师,你和我讲讲盛宗钰。”

在这狭小而漆黑的忏悔室里,光是听到父亲的名字,就足以叫盛霜序作呕。

他已经足够恐慌了,他不想说出任何与盛宗钰有关的事情。

才安静下来不久的盛霜序再度挣扎起来,他想逃离沈承安的桎梏,不管不顾地冲出忏悔室,将脑袋里所有阴晦的记忆抠挖出来。

沈承安见过盛宗钰,一个家道中落、失意却仍保持着儒雅气质的中年男人,盛宗钰身上带着浓厚的书卷气质,盛霜序文弱的外貌正是从他身上继承而来,连温文尔雅的说话方式都如出一辙。

沈承安也曾好奇过,人前如此温柔的男人,怎会叫盛霜序怕成那副模样。

盛霜序是不会主动回答他的,被触动到伤口的盛霜序只想从这个世界逃离。

沈承安控制欲作祟,他不能允许盛霜序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即便这个秘密已经溃烂,他也要盛霜序把伤口撕开,将撕烂的皮肉和血液都展示到自己眼前。

盛霜序既不主动说,沈承安自有应对的方法,他有的是办法叫盛霜序说出来。

沈承安安抚慌张到失了理智的盛霜序时又出奇地温柔,他抚摸盛霜序被冷汗浸湿的头发,轻声说:“我见过盛宗钰,他看着是个很文质彬彬的男人,老师,你怎么会那样怕他呢?”

“他看着是个好人。”

“这样好的人怎么会伤害你呢?”

沈承安刻意恶心他的话就像子弹,穿透盛霜序剩余不多的理智。

“不、不是的!”盛霜序抬手捂住了脸,他无法接受沈承安对盛宗钰夸赞的说辞,这是对他的羞辱。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就像年少时躲在衣柜里的那样,“他毁了我妈妈,也毁了我的妹妹——”

盛霜序许久没有去回想这些旧事了,从盛语薇确诊起,他便不再与妹妹倾诉任何负面情绪,盛语薇死后,就只剩高媛媛知晓他的过往,也只有她愿意包容如同破抹布一样的自己,而他的妻子却也误解他,离他远去了。

他习惯性地承受着孤独,孤独是拦截他所有经历过的痛苦的阀门,沈承安将这座阀门硬生生撬开,叫无数情绪伴随着阀门的崩塌倾泻而出,盛霜序本就已因忏悔室所做之事而精神恍惚,此时更是招架不来。

“他是个疯子,我和盛语薇是疯子的孩子。”

“我也是疯子,”盛霜序呜咽不已,变得口不择言起来,“我是个喜欢穿裙子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