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韦洁如

苏文娜年纪五十出头,皮肤白皙,皱纹极少,完全当得起“风姿绰约”四个字。这一方面得益于她向来注重保养,另一方面也与她早早脱离了具体教学转到离退办工作有关。离退办的工作一直比较轻松,隔三岔五地还能跟着搞搞活动啊旅游啊什么的,滋润得让人真有焕发第二春的感觉。有时苏文娜同另几位至今仍在教学一线的同龄人碰面,但感觉就像是两代人,她总要仔细地观察一下对方苍老的面貌,体会自心底涌起的阵阵快意。不过有一个人不在此列,那个人是异数,繁重的教学工作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岁月痕迹。在同龄人里,她是苏文娜唯一不愿意与之同时出现在各种场合的人。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往常这个时候,大家基本可以稀稀疏疏地“出门”了,但今天苏文娜稍稍耽误了下,结果主任打电话来叫她守一下办公室,上级通知有人来办事。十分钟后,苏文娜见到了来办事的人,是位个子中等的中年男子,他穿的衣服有些特别,像是立领中山服,但又有些不一样。

范哲选中高校作为重点是经过一番考虑的。这些教授一辈子浸淫科学,在他们的经验里,凭借科学理论就足以成功地认识周围世界,完全不需要另外的东西。对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说,唯物主义并不只是外界灌输的理念,也是自身经历培养出的世界观。要让这样的人群感受主的荣光无疑面临特殊的困难,但也正由于这些原因,如果连这样的人都能够信奉基督,其影响力将是无可比拟的。

一个月前与靳豫北谈话之后,范哲的确感受到了身边的诸多变化,实际上这种变化甚至让他有些不适应。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突然之间获得了一种叫作“权力”的东西,而在他以前的生活中这种东西从没有出现过。那位叫刘春明的局长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和电视的头条,免职的理由白纸黑字地写着“扰乱宗教活动场所,破坏国家宗教政策”。范哲到区里和市里办事时更加明确地体会到了这种变化,当他一如既往很谦和地报上身份后,周围的人立刻如同被惊扰的蜂群般忙活起来,那种场面以前只在这些人迎接上级检查时才会出现。范哲提交的一些请求得到响应的时间超出了他最乐观的想象,以至于他不得不在第二次递交另一份报告时反复检查,看有没有什么显得过分的地方。就好比这次,他提出要求说希望联络一两所高校,结果全市所有高校都发回了同意函。范哲完全明白这样的效率意味着什么——他的报告是打到市里的,但由于种种原因,南京的一些高校实际上并不归南京市管,甚至也不归江苏省管。不过范哲不愿意多想这个问题,这段时间的经验告诉他,那个答案虽然存在,但却是自己无权知道的,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离退休办公室隶属于校党委系统,由校党委副书记直接分管。办公室现有工作人员××人(含司机××人),下设离休干部管理科和退休干部管理科,在全校各单位及院系配有一名离退休工作联络员,组织机构健全……”

范哲耐心地听着苏文娜照着文件宣读,克制着插话的欲望。他在想刚才自己表明来意时,似乎已经说明了只是想约见一些学校里的老师,考虑到时间上的方便,所以选择退休的。但眼前这位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上出了偏差,居然直接找出一份部门工作总结来读,难道是之前的联系人没交代清楚,对方将自己当成了写宣传报道的报社记者?

“全校现有离退休教职工××××人。其中离休干部××人,退休人员××××人。其中:干部××××人,工人×××人,厅级干部××人,处级干部×××人,教授×××人,副教授×××,受国务院津贴的××人。为加强离退休基层党组织的建设和强化对离退休党员的教育与管理,设立了离退休总支部委员会,设专职总支书记一名,离退休党总支根据离退休党员的具体情况,按居住地分片划分为××个支部,××个觉小组。现有党员×××人……”

“呃,是这样。”范哲终于找了个苏文娜停顿的机会插话道,“我是想通过你们拜访几位离退休教师,自然科学方面的。”

苏文娜放下文件,扫了一眼手表,她今天比全办公室都晚走几十分钟,看来下午可以名正言顺晚来了,“那让我看看。”苏文娜找出一份名单,“学科方面我们最强的就是大气科学学院和应用气象学院。你知道,毕竟我们前身就是南京气象学院嘛。你看这位怎么样,陈季鸾,八十二岁,中国工程院院士。还有孙君励,七十八岁,也是院士……”

“有没有那种接近退休或是刚退休还会返聘授课的?”范哲补充了一点要求,年龄太大不再授课的教授对学生的影响力有限,不符合他的想法。

“这样啊,你看这个行吗?”苏文娜拿起另一份名单,“韦洁如,教授,四十九岁……刚病退的。你看看你看看,照片上红光满面的,哪里像是有什么病的人。”苏文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开门的人面容清秀,剪着熨帖的短发,一时间范哲有些发怔,“我找韦洁如教授。”

“我就是。”对方大方地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刚才退休办打过电话来。”

范哲进屋环视了一下,他很快判断出这是一个单身女人的居所,因为目光所及没有见到什么有男性特征的物品。巨大的书柜占据了侧面整面墙,还有一些放不下的书刊散放在一旁。

“不好意思,有点儿乱。”韦洁如抱走摆在几案上的几本书,“我一直说要收拾的,都没抽出时间来,平时我没什么客人来。”韦洁如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些脸红,这更显出她外表与年龄的差异。范哲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差异,这种差异只来源于一个地方——韦洁如美丽的容貌。美貌的女人看起来总会年轻一些,当然,那些不懂得珍惜健康、沉迷夜生活的女人除外。不过看上去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孱弱,并不像是苏文娜说的什么“红光满面”。

“我叫范哲,是一名神职人员。”范哲注意到了对方的愕然,“你可以称我为神父。”

韦洁如的确有些吃惊,此前她从没有同教会接触过。周围熟人里倒是有几个信教的,不过她感觉他们有点儿像是赶时髦,也看不出那些人信教之后与以往相比有什么大的变化,打牌喝酒之类的照旧。但深入骨髓的教养没有让韦洁如流露任何怪异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给来人端上一杯茶。

“我们没必要绕圈子。”范哲直接说明来意,“我来拜访你是希望你能够皈依上帝,得到主的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