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光斑与目镜
观测站背后的山坡上没有什么景点,人迹稀少。从这里可以望见更北边的红螺湖以及湖中如织的游船。
“因为你具备一定的专业背景,我想我们的交流应该比较顺畅。”冷淮语速很快,“虽然我们并不掌握量子光斑在技术上具体的实现机制,但对其基本原理却是了解的。”冷淮停顿了一下,“什么是光斑当然无须解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真地思考过光斑的特性。”
“光斑的特性……你指的是什么?”杜原迟疑地问。
“举个例子吧。我们都说世界上没有任何物体的运动速度能够超过真空光速,这已经是常识了。但是,怀柔观测站就观测到过许多超光速现象。七千五百年前,银河系英仙臂的一颗很普通的恒星在耗尽能量之后猛烈爆发,经过漫长的六千五百年之后,第一波强光才被地球人接收到,哦,那一年是公元1054年。你应该想到了,这个事件就是蟹状星云超新星爆发。但我要说的其实是另一件事。现在的蟹状星云核心处是一颗编号为PSR B0531+21脉冲星,通过怀柔观测站里一套普通的设备可以观测到它每秒自旋三十三次,也就是说它发出的脉冲光每秒扫过地球表面三十三次。那么,考虑它同地球之间的距离,通过最简单的圆周公式就能计算得出,这束脉冲光扫过地表的光斑的速度……我先提醒下,这个数字有些荒谬,大约是光速的……四十万亿倍。”
杜原木讷地点点头,“虽然具体数据我没计算过,但这个数字并不奇怪吧。在本例中,光斑的运动没有发生实际的能量和信息传递,相对论并不禁止这种行为。”
冷淮咧咧嘴,“那我们不妨做个假设。你知道老式显像管是通过一束电子枪在屏幕上迅速扫描显影的,如果对PSR B0531+21脉冲星的运动进行精确控制,然后在地球的位置上安放一张屏幕,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个宇宙影院里欣赏一部完整的《星际迷航》。”
“不可能吧。这种情况下,那个屏幕会大得离谱,估计得以光年计量。屏幕上不同位置发出的光线到达眼睛的时间会出现差异的。”杜原脱口反驳。
冷淮不以为然地哼了声,“你错了。实际上屏幕完全可以和IMAX影院一样大小,只要脉冲星的发射角足够小就行了。想想看,你面前的屏幕上放映着《星际迷航》,扫描光斑以四十万亿倍光速运行……”
杜原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这部电影的信息载体是以超光速的形式演示?”
冷淮摇摇头,“事情不止这么简单。美国人搞出的这项技术的全名是‘强观察者量子光斑’。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以你现在的身份是无权知道的。不过你只需要明白一点,就是这块超光速光斑屏幕上播放的影片绝不只是简单的演示,它有着另外的奇异内涵。”
“你……指什么?”
“现在你虽然能够接入量子光斑系统,但只拥有初级权限。”冷淮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我们说点别的吧。”他从随身提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杜原。
照片上是个憨头憨脑的石头娃娃,雕刻得很粗糙。
“这是什么?出土文物?”杜原不解地望着冷淮。
“仔细看娃娃的身体表面。”冷淮提示道。
“哦,上面有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化石。”杜原把照片还给冷淮。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第一时间都会这样认为,人类大脑的图形处理能力会在一瞬间将这些图案与植物的枝叶画上等号,但如果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那些枝叶都没有脉络。这个石头娃娃的原胚是一块生成于七亿到八亿年前的含量不高的锰铁矿石,是最易被误认的假化石之一,那时距离地球上出现长有枝叶的植物至少还有三亿年呢。”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它有什么来历吗?”杜原狐疑地问。
“这个石头娃娃是江哲心视若珍宝的东西,同他最隐秘的部分笔记放在一起。一眼看去,它像一块生物化石,但稍加甄别后就会发现不是。然而,如果对它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却发现它的确可以称为化石。我这样说是有些绕,但事实就是如此,真正的答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杜原完全听糊涂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
冷淮点燃一支烟,氤氲的雾气中,他的神色变得恍惚,“当年我和江哲心是国家发改委气候司的同事,准确地说,我是他的下属。我那时不到四十岁,也算是有点儿进取心的人,加上到气候司的时间更早,所以对这个比我年长几岁的上司有些隐隐的不忿。江哲心没到气候司之前,我读过他的论文,他对全球气候变暖的论证非常有说服力,学术功底扎实深厚,让人不得不钦佩。由于牵涉面过大,全球气候变暖其实一直存在争议。要想说服那些不同意见者非常考验功力,因为反对派也都是顶尖的专家,而且他们手中的‘炮弹’非常充足。有些事例既可以做正面解释,也可以从反面来理解,这就要求立论者具有极强的专业素质。”
“这个我相信。”杜原点点头,“直到今天,全球气候协定都还没有全体通过。”
“虽然没有全部通过,但是这一系列的协定还是对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中国从中获益很多,不仅在经济上,还包括政治上的主动。这么说吧,在中国所有对外机构中,你无论怎么想象当时发改委气候司有多么受重视都不过分。”冷淮把手里的烟灭掉,“说正题吧。人这个东西很奇怪,在没有见到江哲心之前,我们常常采用他的论文资料,我内心里也对他怀有一种类似惺惺相惜的好感。而当他突然调到气候司之后,这种好感却被另一种情感所代替了。”
“是……嫉妒?”杜原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想来只有这样说最为接近吧。”冷淮语气平静,看来漫长的时间给了他很多思考自身的机会,“但当时我并不这样想。我是气候变暖理论的坚信者,为此发表过一系列论文。当然,从影响来看,这些论文不如江哲心的。但我那时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我毕竟是国家行政机关公职人员,日常事务太多,而江哲心却长期专门从事科研,如果大家换个位置,我不一定比他差。”冷淮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现在我知道这种想法实在是矫情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冷淮注意到杜原面露不豫之色,“或者换个好听些的说法,每个人擅长的领域是不同的。在江哲心研究的那个领域里,他更擅长。”
“我有点糊涂了,他和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领域的?”杜原幽幽开口。
“你觉得我们和他是同一个领域的?你以为他研究的是卫星云图、海洋环流、大气压力或者信风周期?不不,你弄错了,你完全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