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果冻(第2/2页)

这是他无数次莫名其妙挨打换来的经验。

过去,他一直以为父亲等同于拳脚相加的殴打,等同于喝得醉醺醺的臭味。有一次父亲一身酒气回家,妈妈只说了两句,父亲就把妈妈一脚踹倒,他扑上去想求父亲别打了。父亲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他的脸撞到墙上,两眼金星直冒,之后头上的钝痛就如腐蚀入神经的毒液折磨了他数个月。父亲,父亲,这个词犹如毒蛇,在暗处对着他吐着信子。他以为父亲就是如此。是阴冷与暴力,是痛楚与恐惧。

但是崔叔叔从来不这样,他会温柔地对他讲故事,他会耐心地给他辅导功课。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这样的父亲呢?这个父亲是属于崔明智的所有物,他对他再好,他也是崔明智的亲生父亲。

凭什么崔明智生来就能拥有崔叔叔这样的爸爸?

他恨崔明智。

最后他成功地得到了那个小火车。

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了平日满不在乎的哥哥情绪裂痕的断面,就在那一刹那,被张亦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体会到一种阴暗的难以控制的喜悦,就像是潮湿的真菌在他心中弥漫。

这种感觉好极了。

他知道,将来他要抢的东西,并不可能仅仅局限于玩具。

崔明智有很多朋友。张亦阳开始悄无声息地渗入崔明智的朋友圈,这并不是很难。他的朋友们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只要你能大方地拿出玩具,爽快分享掌机和游戏卡,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孩子们的友情。

不知不觉,他成功撬走了围绕在崔明智身边的一些孩子。妈妈也很关注他的交友状态,她告诉张亦阳,崔明智经常带回家的一个朋友颜真,一定要和他搞好关系。

张亦阳知道颜真,在最初他被街坊小孩欺负时,和崔明智一起围观到自己哭着求饶的那个男生就是颜真。

他上了心,可颜真和街坊小孩们的确不同,并非他分享玩具和游戏就能接近。他也只有在崔明智把颜真带回家玩时,才能和这位颜少爷说上一言半语。张亦阳一直怀疑崔明智和颜真说了些什么,每次他和颜真搭话时,对方很客气礼貌却保持着距离。他下了很多功夫,但始终都无法接近他。

这不要紧,张亦阳有的是时间。在崔叔叔真心实意爱着妈妈的这段时间,他足以得到很多东西,那些本该属于崔明智的,他都会一点一点地拿过来。

因为他恨他。

他从来不知道在床底瑟瑟发抖躲避醉酒的父亲是什么滋味,他从来不知道被父亲的皮带抽打在背上隐隐作痛数周是什么滋味,他从来不知道寄居在亲戚里遭人白眼是什么滋味,像他这种从小生活在甜美蜜罐里的孩子,再摆出一副我不与你计较的大度面孔时,真的是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装模作样的恶臭。

憎恨之心一旦升起,就越发膨胀。

如今,张亦阳,妈妈还有崔叔叔即将去国外旅行。妈妈说崔明智就要期中考试,现在又是准备来年中考的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让他拖一周两周的课,崔叔叔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这个家族旅行很自然地没有了崔明智。

他想起了崔明智得知自己被排除旅行的表情,那是抗拒眼前一切的神色,然后他转身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并没有在张亦阳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崩溃的姿态。

张亦阳觉得有点遗憾,但关在房间里的崔明智已经足以让他萌生欢喜之情。

等到去了国外,他要拍上很多照片,发给他这位哥哥,他幸灾乐祸地想。

门被推开,妈妈和崔叔叔走了进来。妈妈拿出一个纸盒,她笑眯眯地打开,里面躺着三条蚕宝宝。

“这是妈跟人要来的。”妈妈说,“你们生物老师这下该满意了吧。”

其实生物老师并没有强制他们养蚕宝宝。但张亦阳想要养着玩,说给妈妈听自然要用老师当借口。

他伸手逗了一会儿蚕宝宝,玩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他把纸盒推到一边,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坨果冻在晃悠悠地走路。

张亦阳揉了揉眼睛。

一坨果冻爬到了餐桌上。

“那是什么??”他尖叫。

妈妈和崔叔叔闻声转过身。“阳阳,你怎么了?”

“果冻!果冻!”张亦阳张口结舌。

那坨果冻安安静静地躺在台面上的一个碟子里,就像它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果冻?”妈妈纳闷地说,“家里买这个了吗?阳阳,这是你吃的吗?”

张亦阳摇摇头,他又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刚才仿佛看到了幻觉。

妈妈拿起一个叉子戳了戳果冻:“老崔啊,这是你买的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小明买的吧。”

“那我先切一块给小明,阳阳,你一会儿给你哥端过去。”妈妈拿起了餐刀,对着果冻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