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周宿最终还是失约了,答应过叶青尧会再去看她,却没办法携着这满身血污去赴约,尽管知道她并不会在乎,但双腿无法行走已经足够狼狈,何必再去折损三分。
这台由周宿开锣的好戏在他失血过多昏迷后才作罢。
醒来时,周宿躺在卧室的床上,屋里不透光,他不太分得清这会儿是白天还是黑夜。
守在床边的阿银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周宿睁着眼睛,眉微蹙,淡淡打量自己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先生醒了!要吃点什么吗?”
“没胃口。”周宿尝试着坐起来,发觉浑身乏力,头也有些疼,连嗓子眼都堵着腥甜气,大约是割脉后遗症,“扶我起来。”
阿银赶紧伸手,周宿借力坐好,靠着阿银递来的枕头休息,随意地一吩咐,“把窗帘拉开。”
“是。”
掀开的窗帘外头暮色沉荒,树梢摇晃,薄影洒落纱窗,小院安静无人打扰,但天色不等人,已经近黄昏。
“我睡了多久?”
“一天。”
周宿蹙蹙眉,一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老爷子出去了吗?”
阿银摇摇头:“先生见谅,周家规矩,我们做工的不能打听主人家行踪。”
周宿倒是忘了这个事。
这个破规矩还是老爷子定的。
“但是老先生来看您时,说过一句话。”
周宿看向他,“说什么?”
阿银咬咬牙:“老先生说,您何必这样呢,把叶青尧娶进来后她就是周家的人,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不会干涉,但是做你的妻子……”
感觉到周宿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阿银把头压得更低,控制着打颤的牙齿,说得支支吾吾:“说……说她已经不配做您的妻子。”
桌上的茶杯忽然被拨到地上,尖锐的碎裂声让阿银退避三舍。他抖着双肩不敢抬头,为自己感到苦涩,不管是面对周老爷子还是自家先生都不容易,这爷孙俩都同样阴晴不定,难以伺候。
生气到砸东西这种事是周宿平生头一回,从前他瞧见到这种景象只会觉得好笑,犯得着吗?轮到自己时才知道,原来当愤怒到极致,别说砸杯子,还想砸人,想砸碎这座宅院深深的高墙,以及周霖驭那迂腐陈旧的封建思想。
从前他从未认真想过周家存在的问题,对这座大宅院存在的压抑和冷闷置之不理,对佣人们的谨小慎微毫不关心,因为那些痛苦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他不得不撕开那富丽堂皇的虚伪表层,深入内部去认真思考。
他至亲的爷爷,其实和他是一种人。
他们骨子里都薄情冷血,自私自利,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如果遇到小状况和小阻碍,没关系,只要填平就好,如果填不平,就用同等代价的事物交换,所以周霖驭推出周礼。
他要的是让叶青尧嫁进周家,把她框住,让她被束缚,任这大宅院的沉重去磨砺她,只因为她竟然敢同意退婚,竟然如此坦然就释怀。这样的淡然显得叛逆和刺眼,也挑战到周霖驭在周家至高无上的权威。
所以,老爷子不会放过她。
可这样的处事风格何尝不是周宿的?如果他没有喜欢上叶青尧,如果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么他会怎么做?
他一定不会觉得老爷子的做法有丁点错误,甚至会饶有兴致的看热闹,等待着清高的叶青尧被迫嫁进周家,然后就像老爷子说的那样,有空就逗一逗,兴致来的话可能也会玩一玩,就像对待圈养的宠物。
周宿想得越深,身体就越发凉与僵硬。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
原来他这样龌龊?
说来可笑,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许一辈子也意识不到问题所在,更不会用这些词语来形容自己。
周宿有些明白叶青尧为什么总对他这样淡漠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那样的女孩子要和他相处,似乎…真有些掉价。
这是周宿人生头一次直白地剖析自己,中途慌慌摁暂停,不敢再深想,仅仅这些东西就已经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我要出去。”
周宿掀被子的动作有些急,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轮椅就在他床边,往常挪进去并不算费力,今天却因为受伤的手腕而异常困难。
阿银扶他坐好,陪他去开门,却发觉门被锁住。
“先生,这怎么办?”
周宿冷笑,原来他的好爷爷在这里防备着他呢。
“砸!”
阿银在屋里四处看,拎起凳子朝门砸,可再怎么使劲儿也无济于事,周家的门又怎么是说砸就能砸得开的呢。
周宿了解周老爷子,既然他已经做到这份上,也就说明他这会儿应该是去见叶青尧的路上。
“我柜子里有刀,拿来劈。”
周宿还有个爱好,收藏各种精美的刀具。
他用来割脉的那一把便是其中一件收藏品,原本只是习惯性带在身上,无聊时拿出来把玩,没想到倒派上用场。
阿银连忙照做,拿出那套精美的刀具,倒也真不愧是收藏品,连装刀具的盒子都是纯金打造,堪称刀中奢侈品,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有收藏刀的爱好。
收藏盒里的刀品种多样,有刀叉,匕首,军刀,多是一些小物品,对有钱人来说,越是精巧的东西越有收藏价值。
“先生,真的要用吗?”
回答阿银的是周宿随意选中一把锐利军刀抵开门框。
为了能出去见叶青尧,他已经顾不上心爱的收藏,而且和叶青尧相比,这些东西根本称不上“心爱”。
他专心一意,用刀尖把门锁一点一点抵开,阿银注意到他被包扎过的地方再次沁出血。
“先生!”
周宿置若罔闻,毫不在意。
终于,门锁被他的刀尖推开,锁落地的瞬间,周宿立刻推开门,迎向他的是今夜宿风而来的细雨,扑入眼中,湿进心口。
周宿根本顾不得因为用力而再次破开的伤口,疼痛反倒可以让他更清醒,不想浪费一分一秒,他让阿银过来推轮椅,迅速的赶往老宅。
和周宿想的一样,周霖驭的确是去见叶青尧了,但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从周家到老宅,他没有乘车,而是选择步行,因为近一年没有回来,起了兴致,想瞧瞧淮江城的夏景。
天色虽暗,但夜有夜的好景致。
溏江两岸的青瓦白墙被灯笼映出斑驳岁月,不知哪里传来咿咿唱的戏曲,声声虫鸣做幕布,水波缓荡,悠悠岁月静好,只可惜共赏的人已经不在。
老刘站在周霖驭身后,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在出神,应当又是在想那个人了。
“走吧。”
周老爷子转身时早已经藏好一切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