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第11/17页)

淮南王看着地上的张默,看着自己手中那柄剑,全身一震,松开了手。

“殷中尉,”淮南王扑到栏杆边,大声道,“你退兵吧,张默已被我处死了。”

“大王,”张汤的声音在台下道,“张默谋逆,事关重大。既然已死,还请大王和我们一起回去,帮我们把整件事调查清楚。”

淮南王退后一步,喃喃地道:“不!我不能输!我不会输!”

张汤喊道:“大王,下来吧,不用担心。就算有反贼余党,两千北军已将此处团团围住,没有人能伤得了大王。”

淮南王额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忽然,他在张默身前蹲下,道:“药呢?还有一颗药呢?”

张默道:“大王……我说过,最好……还是……别……”

淮南王掀开张默前襟,急急搜查,很快摸出了一颗珍珠大小、被鲜血染红了的药丸。

“好,很好!”淮南王自语道。

张默眼里闪过一丝焦虑,挣扎着道:“不……大王……服了药,就不能回头了……”

淮南王停了停,站起身来,一仰头吞下药丸,然后向着高台下的张汤道:“多谢张廷尉好意,不用了,寡人会自己保护自己。哈哈……”

张汤一挥手,一队人立刻顺着阶梯向七宝台上爬去。

这时,一件令张汤和在场所有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稀疏的星月之光下,他们看到,那高台上慢慢弥漫出一股白色的雾气,而淮南王,正缓缓向上走去,一步一步,踩在雾气之中,就像那虚空中本来就有借力之处。很快,他的身体像是走进了一幅无形的黑色屏风,头、肩、身、手、腿、足渐次消失。

张汤和众人目瞪口呆。

当张汤等人赶上七宝台时,他吃惊地发现,胸口插着一把剑的张默还活着。

“去……寿宫,”张默声音微弱,但依然说得很清楚,“陛下……就在……那里。淮南王……会去……杀他的……”

张汤扶起张默,更惊讶地发现,张默的身体冰冷而坚硬,像是已经死了多时……不,比死人更冷、更硬,那是金石铁器般毫无生命感觉的坚硬。

张汤强忍着恐惧继续抱持着这具“尸体”,道:“你到底是人是鬼?陛下在寿宫什么地方?我已经找遍了,都没找到!”

张默慢慢闭上眼睛,道:“击……鼓……嫌……迟……”

张汤急道:“你说什么?你醒醒!你说明白,陛下到底在哪里?”

张默双眼勉力睁开一点,道:“击鼓……嫌……迟……”

张汤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击鼓干什么?是一种巫术吗?为什么嫌迟?陛下已经出事了吗?”

张默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更加微弱了:“苑……中……枕……”

张汤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别死!这巫术是哪来的?怎么才能克制?喂!你醒醒!笨蛋!他杀你你怎么不躲?”

阵阵北风呼啸着掠过……好冷……

少年瘦弱的肩上扛着沉重的木料,赤足踩在冰冷的泥水中,一步步向前挪动……身后是吏卒的驱赶和喝骂……

饥饿使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个趔趄倒下……暴风雨般的鞭子……鲜血淌进污泥……

一匹高大的白马立在少年眼前,少年从污泥血水中抬起头……

一个头戴王冠、身披紫袍的中年人,冬日刺眼的阳光勾勒出他刚毅的面部轮廓,鸷鹰般的目光落到了少年身上……

少年伤痕累累的身体被抱了起来……

“从现在起,他是我淮南王的人!”

马背上,被横抱着的少年仰起头,看着那个魁伟的身影,和那身影背后辽阔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白衣青年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何尝不知道,有些人是鸩毒。只是他太冷了,在无尽的凄风冷雨之中,这杯毒酒至少可以给他片刻温暖。

从现在起,他是我淮南王的人!

那一刻,成了他一生的永恒。

微笑凝固在青年的嘴角。

上千人马包围着已经被拆得只剩骨架的寿宫,熊熊的火炬照着殿中一片空地。

张汤看着眼前完全无处藏匿的宫殿废墟,喃喃地道:“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汲黯道:“那个张默说什么击鼓,是不是要击鼓后才能找到陛下?”

张汤气急败坏地道:“你信吗?他还说嫌迟,就算击了鼓有什么用?”

汲黯道:“既然说了,干脆试试吧。”

张汤一跺脚:“速召乐府全体乐工!让他们把所有的鼓都带来。”

百余只大大小小的皮鼓环绕着宫殿排列,鼓手准备就绪。

一名为首的乐府老乐工问:“怎么击?”

张汤烦躁地道:“就用你们平时的曲目,随便来一曲。”

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快,震耳欲聋。

张汤、汲黯、冯太平等人一齐向宫殿中间望去。

一曲终了,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变化。

“再换一曲!”

咚咚咚咚……

鼓声又起。

还是没有变化。

张汤挥手道:“再来!”

鼓声再起。

冯太平捂住了耳朵,挤到张汤身边,大声道:“喂,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说的?”

张汤沉着脸道:“他说:‘击鼓嫌迟。’”

冯太平用手拢着耳朵,朝着张汤道:“什么?”

张汤道:“击鼓!嫌迟!”

冯太平自语道:“击鼓,嫌迟,击鼓,嫌迟……”

长门宫。

“砰”的一声,宫门被撞开,冯太平气喘吁吁地道:“你……你是不是懂很多乐曲?”

陈皇后道:“怎么了?”

冯太平道:“有没有一首乐曲,曲名读起来像‘嫌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