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第14/17页)
他要的不是“毫不相干”,他就是要“相干”!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剪除这个最后的异姓王大国。
于是,那段时间,监狱中充斥了鞭挞、辱骂和惨叫的声音。
就在这个地狱般悲惨的地方,一个女人即将临产。
她是那位不幸的国王的姬妾。
女人姓赵,很美——对了,她原来的封号就是“美人”。
寒冬腊月,赵美人躺在腐臭的草褥上,铁窗外吹进来的寒风让她的手脚总是冰凉而无处躲藏,一头秀发已如乱草,虱子在里面乱爬,刚来时穿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可是没有替换,只能将衣服侧面撕开,才不至于箍住日益膨胀的肚子……
比衣被匮乏更难以忍受的是饥饿,赵美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食物,可是狱中哪来像样的吃的呢?她的弟弟来看她,偷偷给她带了一点食物。狱卒说,这是大案,上面有令,什么都不准往里送,怕杀人灭口。
赵美人是个坚强的女子,入狱以来,不管遇到什么困苦,都咬咬牙挺过来了,可是当眼看着弟弟辛辛苦苦带来的干肉被抢走、枣糒被踩在地上,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姊弟俩抱头而泣。
当他们哭到精疲力竭时,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罢了,”一个人的声音道,“过来,我给你们想个办法吧。”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声音来自最角落的一间监室。
在赵美人的印象里,那是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囚徒,双足带着重镣,不知犯了什么大罪。每天安静得出奇,不管遭受怎样的侮辱呼喝,都逆来顺受,一语不发,只偶尔用草秆在地上画来画去。
赵美人的弟弟走到那间监室门口,问那囚徒,有什么办法,能帮他的姊姊改善境遇。
那囚徒招招手,示意他再近一点。
当赵美人的弟弟蹲下身,那囚徒在他耳边轻声道:“上书,告诉他,孩子是他的。”
赵美人的弟弟大吃一惊,几乎坐倒在地。
那囚徒微微一笑:“他是去年冬天去的赵国,你们大王那么殷勤,除了美食,一定也找过一批女人伺候过他,时间正好合得上。”
赵美人的弟弟吓得牙齿都在打架,道:“这……这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
“危险?”那囚徒又是微微一笑,“比这危险百倍的事我都干过。放心吧,他的记性我了解,这么长时间,他一定不会记得那些女人的样子。”
赵美人的弟弟回去后,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敢直接上书,于是辗转托了门路,找皇后求情,结果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你怎么能找她?!”那囚徒听完,几乎是恨恨地道,“你害了你阿姊了!”
赵美人的弟弟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正在火头上,谁一提赵王就把谁抓起来。现在敢为赵王说两句的只有皇后……我想,也许……”
那囚徒看着赵美人的弟弟,就像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笨蛋,摇头叹息道:“皇后肯说话,是因为赵王娶了她唯一的女儿。就算这样,皇帝想收拾你们大王,是为了他的江山,谁说情也没有用。而你现在跟皇后说,她的男人在外面有了个孩子,居然还指望她说好话?”
赵美人的弟弟恨不得往墙上一头撞死。
“那……那……”赵美人的弟弟悔恨万分地道,“现在还能挽救吗?”
那囚徒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先考虑一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赵美人听弟弟说完,平静地道:“皇帝不仁,赵王这场冤狱,必当相报!我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身陷囹圄,有何可恋?让我的孩子活下去!无论男女,长大后必能为我报仇!”
于是,那囚徒极其冷静地指挥赵美人的弟弟,安排产妇、贿赂狱卒,逐字逐句地教他写了一份奏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赵美人在狱中产下孩子,是个男孩,健壮有力。
当天夜间,赵美人从容自尽。
赵美人的弟弟抱着孩子,带着奏疏,求见皇帝。
皇帝看着襁褓中健壮可爱的孩子,还有那份奏疏,长叹一声。
这个时候,皇后来了。皇帝把事情告诉了皇后,并和皇后商量,能不能请皇后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生母既然已经死了,皇后自然非常大方地愿意多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在后宫中逐渐长大,因为是皇帝的“儿子”,他被封为淮南王。
在他长到能报仇之前,皇帝死了,皇后成为太后。
权力无人能制约的太后开始对其他后宫美人及其子女下手,手段残忍,前所未有。而这个孩子因为生母早死,反而幸运地躲过了那一场场屠杀。
当赵美人的儿子长大成人,太后也已去世,大臣们发动政变,迎来了新的皇帝。
赵美人的儿子见到了他的舅父——赵美人的弟弟,舅父把当年的一切告诉外甥。外甥终于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于是,他开始招兵买马,图谋举事。可惜事机不密,还没发动就被朝廷剿灭。
但他也留下了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在长大后,继续父亲的事业,做得比他的父亲更好。
他广招天下贤士,著书立说,以示无心权力,但另一方面,他一直在寻觅一种力量,一种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力量——父亲的道路既已失败,只有另辟蹊径才能成功。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他做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祖母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
他将用那个邪恶的帝王后人的血,来祭奠他的祖先。
他尤其要告慰那个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忍受着巨大痛苦生下孩子的女人、那个不幸没能用自己的乳汁哺育过自己孩子一天的女人、那个怀着对孩子的深深眷恋毅然在铁窗上投缳自尽的女人。他要告诉她:他对得起她的牺牲,对得起她的痛苦,对得起她的死亡……
淮南王举起短剑,道:“陛下,现在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了吗?”
皇帝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道:“高祖一念之仁,使……赵王孽种……坏我天下!”
淮南王身后,冯太平咬着牙慢慢站起来,双足的剧痛冲击得他眼前阵阵眩晕。
淮南王摇摇头,道:“不可救药!你有今天,到底是因为他的仁慈还是不仁?”说完,手中一紧,犀骨剑直向皇帝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