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颜楚骧和京城中大多数贵女都不一样。

倒不是说京城中的贵女不好, 她们就像精美昂贵的瓷器,有着独属于她们的美丽。颜楚骧却不是这样,你看到她的第一眼, 会无视她的样貌,无视她身上的华服美饰, 无视她的身份地位,独独为她身上那种粗犷的生命力所吸引。

沈昱不太了解颜楚骧的事, 但这样一个将将十岁的小女孩, 似乎一直跟着爷爷过活, 爷爷去世后,只能跑来京城投奔隔房堂叔, 想来日子不会太顺遂。

颜楚骧的父母呢?是不是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了?

然而在颜楚骧的脸上, 沈昱根本看不到任何历经痛苦的痕迹。她有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眼中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单纯, 而是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的从容。

小小年纪便能有这样的心性!

“小侯爷肯定会喜欢这个妹妹的。”沈昱在心里如此说。

于是沈昱越发紧张了。

这可是“颜楚音”和妹妹的初见!要是他不小心把这个场合搞砸了, 让妹妹对“颜楚音”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他绝对会被小侯爷“追杀”到天涯海角!绝对的!

虽说沈昱平日里很会处理人际关系, 但那只限于男性。他实在缺乏和同龄或者低龄的女子相处的经历。他身边有限的能和他产生长期交流关系的女性, 一个是家里的下人郝大娘,一个是太学里一位夫子的妻子。那位夫子和沈丞相交好, 他妻子已经四十多了,年纪足够给沈昱当娘的。至于青楼的名妓和某些同窗的妹妹之类的, 她们倒是想认识沈昱呢,但沈昱从来没有给过任何机会!

沈昱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需要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相处, 还必须和她搞好关系!妹妹爱读书吗?启蒙早的话, 这年纪该读四书了, 要不然在学业上指点她一下,叫她觉得哥哥好厉害好棒好有本事?可小侯爷不爱读书啊!

然后沈昱发现自己想多了。

虽然“颜楚音”眼巴巴跑来接了妹妹,但回去的路上,他们并不坐同一辆马车。妹妹带着她的丫鬟婆子们坐一辆。沈昱坐另一辆。沈昱悄悄松了一口气。

“等回了平国公府,应该就能换回来了吧?”沈昱在心里期待道。

娇客远道而来,想也知道平国公和长公主肯定已经得了消息,只怕这时候都在家里等着见客了。要是不赶紧换回来,那么沈昱还得去见颜楚音的爹娘!

这次又不像上次在宫里,可以用关门念经避过去。想想都可怕!沈昱不仅缺乏和妹妹相处的经历,更缺乏在一个和睦的家庭中给别人当儿子的经历啊!

另一边,颜楚音出现在了太学的课堂上。

沈昱所在的班是备考班,班里的学子都是准备要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的。沈昱在这里头算是年纪较小的,但也不是最小的。最小的一个学子才十五岁。

那名学子叫钱而默。

十五岁能进备考班,意味着钱而默在去年十四岁时就考上了秀才。

备考班的日常是做卷子和讲卷子。颜楚音盯着刚刚拿到手的卷子看。这张卷子考《五经》。颜楚音慢吞吞地读着题目,第一句是: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很好,读懂了,我读得懂!颜楚音信心大增,目光往下开始看第二句——

厥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

这什么玩意儿!开头那几个字怎么读的来着?!

颜楚音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该不认识的字,还是不认识。

“应该是在讲一串东西。”颜楚音陷入了沉思,在心里自言自语,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对待过卷子,“贡是贡品的意思,贡品里有……嗯,铁和银……还有……嗯,熊和狐狸……什么嘛,贡品里怎么可能会有铁和银?铁矿和银矿都严禁民间私下开采,谁敢把这两样当成贡品献给皇舅舅?嫌自己命短吗?”

颜楚音觉得这个题目出得不合理!哪怕这句话是从《五经》中摘出来的,但不符合现在的国情,所以出得不好。朝廷设置乡试是为了什么?为了选拔官员!那乡试的题目就应该和本朝的具体情况相结合嘛,贡品里弄什么铁和银!

“沈昱可不能怪我。”颜楚音理直气壮地想,“不是我不想认真答题,是题目出得有问题。快点把我换回去吧!”他刚得到传讯说妹妹来了,急着去见人。

颜楚音的眼神渐渐放空。

夫子轻咳一声。

颜楚音没有任何反应,熟练地在夫子眼皮子底下持续发呆。

夫子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道:“沈昱,为何还不答题。”

这话一说,屋子里所有人都朝“沈昱”看过来。那个十四岁就中秀才的钱而默坐在“沈昱”左前方,回头看了沈昱一眼,眼中闪着不服气的光芒。颜楚音对这种眼神太熟悉了!不服气?你十四岁中秀才好了不起哦,竟然不服气沈昱?

钱而默和沈昱同科中秀才,因为年纪比沈昱还小点,按说风头肯定要比沈昱足。其实不然,钱而默虽然中了,却排在了后十几位。而沈昱连中小三元!

上上科在四年前。如果沈昱那科下场了,那他就是十三岁的秀才,中秀才的年纪比钱而默还小呢!只是听说太学的夫子有意压他,拦了没让沈昱去考。

夫子们也是为沈昱好。压了三年,沈昱再一下场,果然就是一个小三元!

在颜楚音看来,钱而默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沈昱!(当然,这全是因为颜楚音护短。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如果沈昱和钱而默的情况颠倒下,颜楚音肯定又会想,我沈昱小你足足两岁呢,你一个小三元算得了什么!就是这么护短!)

“要是我不帮沈昱答题,交了空白卷子,沈昱岂不是要输给姓钱的了?钱家除了大姐夫,其他人就那样,没有几个讨喜的。”颜楚音的脑子转得飞快。

沈昱绝对不能输!

但让颜楚音去答这份卷子,实在太为难他了!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颜楚音大声咳嗽起来,虚弱地捂住额头:“禀告夫子,许是昨夜着凉了,我头疼得厉害……”这话要是学渣说的,夫子肯定怀疑他是想要逃避考试。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沈昱”啊!沈昱什么时候怕过考试了?他肯定真的生病了!

为了加大话中的可信度,颜楚音又说:“我本来一直强忍着,只是头疼这会儿忽然发作得厉害,比先前更疼了几分。是我的不是,叫夫子您担心了。”

他装病是有经验的!

所有病症里面,唯有头疼最好装。毕竟人脑那么复杂,就算找了太医来把脉,就算在脉象上没有具体表象,太医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说这就是装出来的。

沈昱你只管放心吧!

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我把咱们的面子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