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衙役们先把“爹”按住了, 随后才去隔壁抓“女儿”。

“女儿”正对着那个章姓的书生诉衷肠呢,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结果衙役们就踢门进来了。像这种骗子, 没有被抓的时候,很害怕和官差打交道的;可一旦被抓了, 他们又有侥幸心理,典型得不见棺材不掉泪, 轻易不会认罪。

“女儿”就是如此。衙役们核对身份时, 她就哭哭啼啼的, 一句话不说。

但京城内外、皇城脚下,总不可能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去伪装衙役吧?自衙役们表露了身份以后, 章姓书生下意识避到了一边,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想法。

衙役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儿”被押走时, 战战兢兢的好似怕得不行, 她还回头冲着章书生使劲地摇头, 好似在说:“快救救我, 我不是骗子, 我不能被他们抓走, 救救我啊!”

章姓书生到底于心不忍,又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

但他终究没做什么, 就那么看着“女儿”被抓走了。

第二天,父女俩租的那个院子外头围满了好事者, 都是头天听到动静但当时不敢冒着得罪衙役的风险跑出来看热闹的,好不容易才忍到了第二天一早。

彻夜未眠的章书生打那里过时, 听到了好事者的议论纷纷。

“唐胡子和他闺女到底犯什么事了?咱们巷子里都多少年没出过犯人了!”

“这我上哪知道啊!唐胡子这人其实还不错的, 白日里去码头上做事也勤快, 一样是扛包的, 他硬是能比别人多赚几个铜板。唉,要不是他平日里好喝几口小酒,一喝醉就打闺女,我都想把我家守寡的侄女介绍给他做续弦了。”

“抓唐胡子也就罢了,怎么把他闺女也抓走了?”

骗子“父女”二人既然打定主意要骗书生的银子,他们肯定会把自己的形象经营好。至少在这条巷子里,章书生跑出去打听,绝听不出来他们是骗子。甚至于……正因为在一般人眼中,唐胡子打闺女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住在唐家隔壁知道唐胡子打人到底有多狠、对女儿有多恶劣的章书生才会更同情“女儿”。

而昨夜衙役抓人时只说是办差,没大声嚷嚷办什么差,于是巷子里的人都有些云里雾里的,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好久,还是不能确定大胡子犯了什么罪。

章书生的心情越发矛盾。

再说唐胡子那边,他们“父女”被抓以后,衙门里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简单单的诈骗案。结果“父女”俩死活不肯认罪。拿贼拿赃,说他们是骗子,那得有“苦主”啊,除非章书生这时候站出来告他们骗钱,否则他们就是被冤枉的!

“父女”俩自认为都是明白人。一方面死咬着不认罪,另一方面想办法用银子上下贿赂着,说不得他们还能被放出去了。真认了罪,最轻也是一个流放!

但“父女”俩忽略了一点!

他们之所以被抓,是因为新乐侯给了吩咐。虽然新乐侯说了,这事全权交由衙门负责,他只是报个案而已,不参与后续的种种。但衙门真敢彻底忽略他吗?不得预防着万一新乐侯事后问起,他们必须能明明白白地给侯爷作答啊!

因此这个案子必须要办得好!必须要里里外外都找不出一丝疏漏!

没有苦主、没有人证,是吗?那就去找物证!

“父女”俩租的那个小院,里里外外不知道被抄了多少遍。结果就在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里,衙役们发现了一份户籍。户籍藏在鞋底。正常的鞋子,鞋底都是一口气纳成的,但这双鞋不是,仔细去看才能发现,鞋底是用两张更薄的鞋底缝制的,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整体,其实鞋底和鞋底之间夹着一张户籍纸。

可是,在这张藏得如此小心的户籍纸被找到之前,衙役们明明都已经找到“父女”俩的户籍纸了。先找到的那张户籍放在好找的地方,纸上表明两人的关系正是父女,爹三十又一,女十六,籍贯是京郊某村,爹名下还有一亩多地!

而藏在鞋子里的那张户籍纸却表明二人根本就是夫妻!“爹”其实是丈夫,年二十又三,“女儿”其实是妻子,年二十又一。两人的籍贯则是南方某小镇。

若是“父女”俩没有被抓,章姓书生未来的遭遇很可能是——

他对二人中的“女儿”照顾颇多,两人越走越近,后来两人很可能有了一些越矩行为,更甚至于会睡到同一张床上去。等到这时,“爹”忽然拿出那张藏在鞋底的户籍纸,控告书生勾/引/人/妻。到那时候,书生肯定知道自己被骗了。

但又如何呢?书生被人堵在床上,打又打不过唐胡子,如果唐胡子一边威胁着要打断他的手指,让他参加不了来年的会试,一边又建议他赔银子私了,他肯定会选择后者。甚至于被骗了银子后,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之后的科考一路顺利,他肯定会强撑着不去报案。因为他确实“勾搭”了人家的妻子了啊!

哪怕倾家荡产地填进去,只要没伤及性命,为了前程都只能认了的。

拿到两张截然不同的户籍纸后,衙门里顿时觉得事情大条了。

因为这两张户籍纸看上去都像是真的!

骗子二人,男的须发茂盛,留着大胡子的样子看着确实有三十多了,但剃了胡子瞧着又像是才二十出头的。女的呢,脸长得嫩,只要装扮上改一改,说她才十六有人信,说她二十多了也有人信。骗子们就这样有了两个不同身份。

但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

这两张户籍纸看上去再像是真的,里面肯定会有一张是假的。籍贯在南方的那张,短时间里无法去调衙门的档案,但祖籍是京郊的那张,竟然真把档案调出来了。在衙门里记过档的,应该是真的了吧?然而去那个村子里查了,事实上真有这样一对父女,安分守己的,即使住在京郊也一辈子没有进过京城!

登记为夫妻的那张,真不真的不知道,但登记为父女的这张显然是假的。那么问题来了,这种和真的几乎是一样的,一眼看去瞧不出任何差异的,也盖了衙门公章的户籍纸,骗子到底是怎么拿到手的?他们又是如何精准选中那对“从来没有进过京城”的真父女,拿他们的身份来充当自己的假身份的?这明显是衙门内部出问题了啊!除了这一对骗子,类似的拥有假身份的还有多少人!

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升级了!

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头的水肯定很深!

如果最开始的报案人不是新乐侯,也许这个事情会被压下去,毕竟很多小吏的准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看着水深了,他们就不敢管了。但这事是新乐侯起的头,于是一出问题,小吏直接就找到了新乐侯那边去。天塌了,有新乐侯顶着!他们只想赶紧把事情脱手,让更重量级的人来管这一摊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