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是我所有美好的愿景。”

裴叙看见这条朋友圈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他点开配图看了一眼,认出了这是乔南的卧室。乔南的卧室和他的卧室风格截然不同,乔南在高中的时候曾经特意重装过一次。大约是学美术的缘故,他的卧室风格也十分后现代,运用了大量的撞色和涂鸦设计。

比起本身的休息功能,大约观赏性更强一些。

所以实际上乔南一直住在他的卧室里。

他还记得他刚被接到乔家不久时,六岁的小乔南在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之后,在某一天晚上,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敲响了他的门,问他:“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他沉默地应允,小乔南就欢呼着抱着枕头蹦上了他的床。

自那之后,乔南就顺理成章地赖在了他的房间里。

从最开始的专属小枕头,到后来的衣物、床品、书籍,甚至是喜欢的香薰摆件,乔南像囤货的小动物一样,一点点把原本性冷淡风设计的房间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原本的卧室反而闲置下来,乔南回去睡的时候屈指可数。

反倒是他的房间里,每一寸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每一缕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气味。

想起乔南生气的样子,裴叙忍不住翘了翘唇,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拇指覆住乔南的身影轻轻摩挲着——乔南的微信头像是两人的背影合照,是乔南高考结束之后,他们去国外旅游时拍的。

他微微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背对镜头举手比了个「耶」。

裴叙用回忆描绘他脸上的笑容,出神地看了许久,直到助理赵博敲门进来,才打断了他的回忆:“老板,陈医生到了。”

赵博的声音放得很轻,每次老板见陈医生之前和之后,心情都不会太愉快。

听见陈医生到了,裴叙果然下意识皱起了眉,他从回忆里抽身出来,起身往外走:“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赵博知道这是他的习惯,闻言很是麻利地离开了。

这里是裴叙为了见陈医生专门置办的一处房产,远离市区,私密性很好,在这里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倾泻自己的情绪。

他缓步走进治疗室。

治疗室布置得十分雅致,唯独中间用一扇透光不透人的磨砂玻璃隔断。从裴叙的角度看去,只能隐约看见玻璃另一侧的模糊人影。

而对面看他也一样。

反锁了沉重的隔音门,裴叙缓步踱至沙发边坐下,礼貌而疏离地和另一侧的医生打招呼:“陈医生。”

“裴先生,好久不见,最近感觉怎么样?”陈医生的声音越过玻璃隔断传过来。

“不太好。”

裴叙摘下平光眼镜,有些粗暴地扯松领带、解开衬衣顶端的纽扣,整个人如同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长吁一口气:“我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

他放松身体靠进在沙发里,被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随意交叠,显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野性。尤其是那双狭长而上扬的锐利黑眸,因为没有了眼镜的遮挡缓和,比平日要凌厉逼人得多。

像一只蛰伏着、伺机而出的、充满侵略性的野兽。

“他的反应呢?”陈医生接着询问,透过磨砂玻璃,依稀能看见他低头执笔在记录什么。

“他……反应很激烈,很生气,也很难过。”裴叙回忆着乔南的控诉,情绪抑制不住地起了波澜,语调也随之变得低沉:“我不想看到他难过。”

另一侧陈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言辞:“但你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

这次换做裴叙沉默,良久,他说:“是。”

“他离不开我。”

“你这样的心态,对治疗无益。”陈医生的语气透出几分无奈,但声调依旧是和缓的:“我还是同样的建议,如果你不想伤害他,最好及时戒断这种不健康的情感依赖。最好的办法是,你可以尝试着将爱情的部分剥离出来,放到一个合适的人身上。”

裴叙的姿态不复轻松,他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治疗室里踱步。

陈医生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许久,裴叙又重新坐下来,他拿起一旁的素描本和铅笔,在白纸上熟练描绘着,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让他重新找回了平静。

他极其缓慢地强调:“我做不到。”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乔南。

十四年前,他的父母在去法院开庭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留下了十岁的他,以及一大堆未来得及厘清的账务。

他们家并不是什么巨富,父母白手起家、千辛万苦挣下了一份家业,最后却狼藉收场。

亲戚们怕被债务牵连,谁也不愿意收留他,他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后还是乔南的母亲周若念着和他父母在生意场上的交情,接手了他父母留下来的烂摊子,又收留了他。

只是周若虽然将他接回了乔家,但她工作太忙,连亲生孩子都没时间照看,自然更无暇顾及他。

他侥幸有了一个临时栖所,却对前路迷茫而惶然。

那段时间是他最混沌、最脆弱、也最无助的时候。

如果不是小乔南抱着枕头忐忑地敲开他的门,他或许根本没有勇气独自撑过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乔南说自己怕黑,但其实真正怕黑的人是他。

他牵着乔南的手,才一步一步从黑暗中挣扎着走了出来。

十四年的陪伴,他的亲情、爱情,全都系在乔南身上。无可转换,无可替代。

“他是我所有美好的愿景。”裴叙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我没办法将他剥离出去,也不想剥离。”

他放下铅笔,看着素描本上那张日思夜寐的脸孔,眼底粘稠的暗色如潮水涌动。

无数次的描绘,他对这张脸的每一个表情都已经无比熟悉。但每一次看着他,裴叙还是无法克制心底的悸动,以及渴望。

拇指按上画中人的唇,裴叙想象着那柔软的触感,一厘一厘摩挲,直到指腹染上了铅灰,他方才停下来,神色难辨地盯着被弄脏的画像。

陈医生语气越发无奈:“你在有意放任自己,这并不是好的征兆。”

裴叙默然。

许久之后,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今天的咨询就先到这里吧。”

乔南的朋友圈发出去后,消息提示就没断过。

那条搬家的朋友圈下面,全都是狐朋狗友们排队形,发了一连串的问号。

紧跟着钱川的夺命视频也打了过来,乔南接通,钱川的大脸怼在手机屏幕上:“有空发朋友圈都不知道回一回你爹我的消息?”

“心情不好,没劲。”乔南下巴枕着椅背,情绪很是低迷。

钱川发出惊奇的啧啧声:“昨天不是你哥来接你的?你俩还没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