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第2/3页)

楼上倚着身披轻纱绫罗的女鬼,有的弹琴,有的作画,有的吟诗,有的高歌,鬼来鬼往,十分热闹。

“这什么地方?”

慧觉翻看生存录最后的地图:“幽媚馆。”

桃桃不懂,他解释:“……就是人间的青楼。”

桃桃恍然大悟。

鬼鸨穿红着绿,甩着手绢在门口揽客。

她生前应该是被猛兽咬死的,颈部有一个无法愈合的血窟窿。

来往的鬼客也大多面目可憎,这证实了慧觉的话。

——鬼族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样子。

在一群奇形怪状肢体不全的鬼魂中,老死鬼和病死鬼算是最好看的。

听着楼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慧觉不愿多待。

他正要走,桃桃费劲地扯着领子把他拽回来:“小东西还挺讲究。”

她问:“我想到法子了,你早前说,鬼族小世子和邪灵王抢女鬼,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你傻啊。”桃桃敲敲他的秃脑袋,“说明它们好色!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我说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笨蛋,谁问这句了!”桃桃做作地甩了下乌黑飘逸的长发,“你说我国色天香,像我这样漂亮的女鬼不多见,要是让邪灵城的人知道我和鬼族的小世子在一起……”

她眯起眼睛:“……你们觉得邪灵王会怎样?”

慧觉茫然:“你……你想做什么……”

桃桃沉浸在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里无法自拔。

在来往鬼魂的对比之下,越发衬得她原本就姣好的容貌清秀出尘,皎如天穹的月光,温如柔风拂过树梢。

总之这一刻,桃桃自信极了。

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鬼鸨面前,鬼鸨看到她的面容怔住。

楼里虽有上百名鬼姑娘,还有十几个鬼小倌。

但最好的品相也是缠绵病榻而亡,化为鬼魂后弱风扶柳,她还从未见过桃桃这样好看的鬼魂。

肤如凝脂,乌发如藻,眉如柳叶,薄唇嫣然。

琉璃珠般清澈的眼眸里没有鬼气,眼波流转之间只有洒脱的光芒,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正在鬼鸨思索着要怎样开口把她留下时,桃桃忽然掩面哭泣。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把攥住鬼鸨的袖口:“邪灵将我掳来魍魉鬼域百般折磨,我拼了命才逃出邪灵城,带着两个弟弟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如若没人可怜我帮帮我,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南宫尘:……

慧觉:“……”

鬼鸨心花怒放:“好姑娘,妈妈帮你啊。”

……

一个时辰后。

上任鬼花魁的闺房。

桃桃翘腿坐在桌边,喝着琼浆,磕着瓜子。

鬼族无法吃人间的食物,也不需要吃食就能存活,但他们很会享受。

通过鬼城附近荒原上的地狱土种出了鬼魂可食的瓜果蔬菜和佳酿,专供贵族富鬼满足口舌之欲。

桃桃磕的瓜子是从一种名为阴葵的植物上剥出来的,味道和人间的瓜子相差不大。

她磕得累了,顺手把盘子递给南宫尘:“给我剥了。”

南宫尘不理她。

桃桃是在故意逗他,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如果把他惹急了就更好玩了。

不过要把他惹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明明一个小孩,却冷静淡漠得像没有感情。

他坐在桌边,小腿垂下椅子都够不着地。

换作别人,桃桃只会当他是个无知的懵懂小鬼头,但面对他,总觉得他的心志不同常人。

慧觉坐立难安:“这是青楼,我不能进。犯他□□妾,死堕恶道,或生人中,妻妾亦不贞良,这是犯了淫邪之戒。”

桃桃懒洋洋地吃着瓜子:“你只是进来,又没有嫖,就算嫖了,这里的鬼女也不是别人的妻妾啊,就算是,你是个和尚,将来哪有妻妾给你戴绿帽。我都出卖色相了,你矫情什么?要不你喝点酒舒缓心情?”

慧觉:“……”

自己已犯了偷盗戒,又被她逼迫进入青楼险些触犯色戒,现在还要他犯酒戒。

再继续下去,他干脆还俗算了。

“怕什么,道家也有戒律不得饮酒食肉,可我那死鬼师父从来不管,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没人打得过他,邪祟看见他就跑。”桃桃说着说着停下了,“师父?”

慧觉斜着眼睛看她,好像在说:你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师父会是什么正常人吗?

桃桃想不起师父是谁了,来到蛮荒狱后游荡了许久,此刻很困乏,她一翻身躺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少女的言行举止都不似常人,心也大得不似常人。

在邪祟的地界,面对两个不才认识不久的生人,竟然就放心大胆地睡过去了。

慧觉看着桃桃四仰八叉的睡姿,复杂地问南宫尘:“她到底从何处来?”

南宫尘不答。

他与常人不同,凡人的小孩不会记住三岁前的事,他却连诞生那日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晰。

浓郁的邪气,苍茫的大雪,刺痛到骨头里的严寒。

一位凡人将他埋在雪里躲过邪祟的搜查,后又将他藏在家中的地窖。

在那阴潮死寂的地底,他一待就是半年。

半年后,邪祟找上门,杀死收养他的夫妇将他带回魍魉鬼域。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那不是它关心的。

邪祟先用烧红的铁棍洞穿他的心脏,他没有死。

又将他头颅砍下曝尸荒野,过了两天,他的头颅再生。

第三次,它们将他婴孩的身体用乱刀剁成数块,烧成灰烬,七天之后,他于灰烬中重生。

他有神明之力护佑,无论死去多少回都能复生。

邪祟无法杀死他。

最后,它们将他锁在一个狭小的木箱里沉入鬼域的枯骨湖底。

神明之力只能让他重生,无法消除他的感知。

他不断溺毙于水底,不断苏醒,循环往复,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永远纠缠于生死之间的痛苦。

凡人畏惧他,皇室驱邪司要他命,邪祟则将他视若不死的玩物。

十三年,他未说过一句话,未写过一个字。

他的生活如一张干枯的纸,处处写满锋芒的杀机。

——孤独与痛楚没有尽头,直到被允许消亡的那天。

他一直这样认为。

但这古怪的鬼魂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纸上挥毫泼墨。

仅仅一日,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即便仍杀机四伏,但干枯的纸上竟然被她闹出了生机。

他也在想,这少女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少女侧身躺着,安详的睡容如夏夜水缸里漂浮着的淡色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