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第3/3页)

那角落里的少女身份很容易猜到。

一年前,一个狼狈的少女逃离到塔下,请求神明为她种上一株灵脉,让她摆脱藏灵身之困。

她这举动引得众人嘲笑,都知道,那位尊上除驱邪外从不下塔。

可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走下高塔,亲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之后,崔故伶的名字传遍了整个世间。

她原是崔家最为卑微的奴隶,却因尊上亲手所种的灵脉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她回到崔家,幼年时将她践踏在脚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毙命,死状各异,惨烈无比,而她的实力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崔家之主——皇室驱邪司最年少有为的顶级灵师。

只有崔家人才能穿紫色,而此刻还能随意在外行走的崔家人,只有崔故伶。

传闻,曾拿鞭子抽过她的崔家大小姐失踪后,被皇室驱邪司在淫妖的巢穴找到。

曾踹过她一脚的崔家家主,一家十二口皆被砍去了手脚泡在药酒里做人彘。

曾凌.辱过她的崔家少年们被抽去筋骨,喂下长生的药草后,化为一滩烂泥在熔炉般滚烫的符阵中受尽永生的折磨。

她几乎杀尽了崔家灵师,但皇室却没有追究。

因为相比于从前的崔家众灵师而言,她是一柄更快更锋利的刀。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无论对待邪祟又或是人命,都像对待卑微轻贱的蝼蚁。

——皇室需要这样狠毒又听话的灵魂。

意识到少女是崔故伶后,行人不敢再看。

他们匆匆掠过,继续向前,走到白塔之下跪了下来。

崔故伶盯着远处那座白塔,眼中带着一点冷色。

那年春天在白塔之下的一瞥令她回忆绵长。

灭杀了欺辱过她的人后,她在崔家建了一座高阁,夜夜站在楼上眺望远处的高塔。

借助术法的力量,她总能透过窗口看到一抹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

虽不清晰,但许多夜里,他都在望着月亮。

七天前深夜,塔上去了一个和尚。

那是她第一次在塔中见到外人,她听不见看不清,出于好奇,她请求寄生于她身上的魔去了一趟白塔。

回来后,魔说,那人要做一只骨偶。

人偶师被剿灭了,但世间仍留下人偶书。

——骨偶,需要做偶人的肋骨和心尖血才能炼制而成,是人偶里上佳之选。

崔故伶问魔他为何要做骨偶,难道需要侍从?

那魔沉默片刻,告诉她,他要复活他心爱之人。

“你胡说。”崔故伶望着月下的白塔喃喃自语,“像他那样的一尘不染的神明,不会动情。”

魔:“你又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崔故伶静默了很久,问道:“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说,他所爱之人。”

这次轮到那魔来静默,它思考了很久,缓缓说道:“流光万道,无可比拟。”

此时,纯白色的高塔立于繁华喧闹的人间。

高塔之下,无数凡人跪地仰望、伏拜,带着一颗颗虔诚之心高声恳求。

崔故伶凝望着眼前的画面,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魔:“你让驱邪司放出消息,说他动情会引来天地之难,这是与他为敌。”

崔故伶淡漠道:“你说过,天命之人是神明的化身,死后力量要被收回,而神明是天地间的掌控者,需要绝对的理性与无情,沾染七情六欲的灵魂不配做神。”

“在他动情那一刻,就已经成为要被神抛弃的原罪。”

“他不再拥有永生之身,与他为敌又如何?”潮湿的墙壁上生了一株柔黄色的嫩芽,崔故伶垂下暗色的眼,她揪下了那株芽,在指尖碾碎,“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

……

桃桃坐在繁花枝头,望着脚下苍生。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凡人认为他以人骨做偶会引来天罚。

他们惊惶地跪于白塔之下,祈求塔上的人不要招惹神明的怒火。

慧觉行走在凡人中央:“神明不会因此降罪人间,如若真那样,这样的德行又怎配称之为神?”

可无人在乎他说了什么,他们在乎的只有——这样好的日子才过了不到十年,不能再失去了。

桃桃回头望向塔内。

四壁空空,身穿白袍的南宫尘静坐。

塔下信徒祈求的声音嘈杂如海潮,可他不为所动,俊美的脸上覆着一层薄霜。

他坐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一缕黄昏的光映入了塔内。

他伸出修长的指贴在胸口,而后将手掌探入胸腔,生生掰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血洒落下来,染红了洁白的衣袍。

桃桃无法接近高塔,更无法与他交谈。

但那一瞬,她感同身受到了疼痛从胸腔的肋骨一抹而过。

南宫尘神情漠然。

他拿一柄精致的雕刀,一点一点雕磨那根雪白色的骨头。

那截骨头在他手中渐渐变了样,被他雕出一副清丽的少女容颜。

九年了,他仍旧记得她的模样。

眉如弯月,瞳如清潭,笑时洒脱清隽,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他落下最后一刀,手中的骨偶雕成,颜色正好的黄昏天空突然炸响了惊雷。

天地间风起云涌,万物黯然失色。

跪于高塔之下的信徒面容苍白:“是神,尊上动情触怒了神明。”

无数因为恐惧而疯癫的人奔走呼号:

“神明降下天罚了,神明降下天罚了!”

“尊上身为神明的化身,他的职责是渡苍生世人,怎能动情?”

“他不是来渡世人的,他要毁了我们!现在我们都要死了,快跑啊——”

南宫尘无动于衷,握着那截骨偶缓缓走到高塔的窗边,抬头望向天上稠浓的雷云。

他面容平静,喃喃道:“式微,式微,胡不归?”

窗檐,风铃轻动,发出悠远的清脆之声。

远处,月蕊雉身上绽放着灿烂的花蕊于惊雷中掠过。

它衔着一根开满花的桃枝,飞向那满载着孤独与寒凉的高塔之上。

南宫尘的心尖血落于骨偶之上。

一刹那,光华流转,夺目刺眼

塔外的桃桃忽地眼前一黑,而后意识身不由己,朝骨偶之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