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斜阳沉沉地下压, 最后一抹橙红都在天边褪净时,白昼的光就一点一点被抽去,只给这长街留下一片昏昏不明的浅白。

香烛铺里, 柳渔才踏进去,就有一个年三十左右的妇人招呼她:“姑娘可是要买点什么?”

柳渔把视线在铺子里转了半圈,落在了摆了满满当当一柜的大大小小各色河灯,道:“我挑盏河灯。”

妇人笑着应好,道:“行,姑娘自己看着挑个喜欢的,今儿是娘娘诞辰, 放盏河灯,不计是祭奠先人还是许个心愿,只要心意诚了, 都是极灵验的。”

柳渔点了点头,才要道谢,见那妇人眼睛亮了亮:“哟,李爷, 您这是从袁州城赶回来的?”

柳渔听到这一声李爷,心头就是一跳,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转过了头去望向那人。

进香烛铺里来的是个年约二十□□的男子, 身材魁梧, 生得是一副齐整敦厚样貌,只是面带几分风尘之色。

他入得这香烛铺来, 柳渔转头望去, 他扫了柳渔一眼, 只是一眼, 眼里并不见多少波澜,自于那香烛铺的妇人道:“正是,来买几盏河灯。”

妇人想是与这位李爷极相熟的,道:“是祭奠嫂子吗?”

那李爷笑笑:“也替家母祈福,保她身体安康无恙。”

妇人笑道:“好、好、好,老太太一定是福寿绵长的。”

柳渔的心思已经不在河灯上,她想知道,这位李爷与她连日来寻的那个位李爷,是不是同一人。

只是她这般想着,那李爷却是形色匆匆,挑了河灯就掏钱结账。

香烛店后屋的门帘子打起,一个与妇人年岁相当的男人走了出来:“哟,李爷,这一趟可请来大夫?老太太还好吗?”

那李爷点头:“承您惦记,从袁州城济和堂请来了一位老大夫,下午刚到,已是开了方子,只缺一味药,我一会儿到益安堂买了就回去,这就不久留了。”说罢与掌柜夫妻一拱手,拎了那几盏河灯告辞。

那妇人待人走后,感慨不已:“他也是难得的痴情人,李太太走了快三年了吧,任老太太怎么逼他再娶,也不见松过口,就这么空守着。”

掌柜摇头:“难了,老太太这回怕是不大好,这些日子必是要给他强娶一个的。也是为人父母一点慈心,哪里舍得儿子就这么孤独到老。”

掌柜夫妻俩也只感慨这两句,见还有个姑娘在,打住了话头。

夫妇俩却不知,他们简单两句感慨,对柳渔而言信息量有多大。

夫人亡故,母亲逼着娶妻,近些日子又不在长丰镇,年龄瞧着也对得上,怎么看怎么与她要找的那位李爷情况相合。

柳渔心跳极快,福至心灵间意识到这或许是她能抓到的最好的机会,如此这位李爷就是她要找的那个李爷的话。

她按捺住激动,捧了盏荷花灯问过价钱,付过钱后匆匆出了香烛铺向益安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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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安堂外,方才那位李爷提着一包药刚出来,柳渔匆匆跟了上去。

“李爷留步。”

那李爷听有人唤他,回首见是方才香烛铺里的姑娘,奇道:“姑娘是唤我?”

柳渔行到他近前福了一礼:“敢问尊驾可是临水庄李爷?”

那李爷点头:“正是,不知姑娘是?”

柳渔想到来时的计划,紧张得把指尖往拳心攥了攥,道:“李爷,我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眸光中带着些微求恳。

那位李爷看了看手中的药,有些犹豫。

柳渔方才也听到了,说是要给家中老太太送药回去的,忙道:“小女只说几句话,不耽误您太多时间。”

那李爷想了想,点头随柳渔行至街边说话。

此时路上行人不多,倒也不豫谁会听了去,这街边不是什么隐蔽地界,也没有男女独处之嫌,正正合适。那李爷也正因此,对柳渔这个冒冒然出现的年轻女子少存了一二分戒备,都站定了,他道:“姑娘何事寻我,请说。”

柳渔深吸了口气,道:“我要说的话,许是有些唐突,还请李爷包涵则个,听我说完。”

见那李爷只是眉头动了动,知是应了,道:“我是柳家村木匠柳康笙之继女,名柳渔,今年十五,今日寻李爷相助,是因实在走投无路了,听闻过您的名声,方才在香烛铺里也听掌柜夫妻言谈间对李爷颇是敬佩,是以冒昧叫住李爷。”

这一上来便自报家门的说法,让那李爷眉头微动了动,年近三旬的人了,倒是颇稳得住,没叫几句好听话就哄得晕晕然,只示意柳渔继续。

柳渔把将要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心中细思索,缓缓道:“前些日子暗中听到家里父兄有要卖了我的打算,所寻的牙婆是替扬州一带花楼相苗子的,我委实不敢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便想要有一桩让家中父兄能高看一眼的婚事以保全自身,实不相瞒,我打听李爷有些日子了,只是李爷外出一直未归,这才在今日才机缘巧合下遇见。”

柳渔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对方神色,见他眉头越拧越紧,她道:“李爷莫误会,我正是听了掌柜夫妻说您与先夫人夫妇情深,无心续娶,这才前来寻您的。不瞒您说,我也不敢因为避祸匆匆把一生交付,我听闻令堂有意让您续娶,而您并不愿,想问问李爷,我们是否可以相互帮个忙,您替我挡下卖身之祸,我替您全一片孝顺之情,以宽令堂之心,你我之间,作一场假凤虚凰的交易,如何?”

那李爷的眉从紧皱到一寸寸松缓,及至听到后来,眉头微微挑起,显见是感了兴趣。

柳渔再接再励:“有名无实的假夫妻,这样您不用觉得有负先夫人,也可以让令堂安心,可是两全之法?”

那李爷将眉挑了挑:“这算是欺骗我母亲,如何算得两全?”

柳渔反问回去:“那李爷是准备不日娶新妇?”

这倒是把那李爷问得哑了口,让柳渔更确定了,他是真不愿再娶。

李爷也知自己心思露了,道:“于我而言是为两全,于姑娘而言却是名节尽失,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姑娘就不介意?”

柳渔摇头坦言:“介意,又并不是那么介意,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较沦落风尘,只是多了个嫁过人又和离了的名声倒不那么重要了,只李爷应我一点,我们以契约定下个时限,时限一到,请李爷帮我另选一安生处,立一个女户,便算是我替您侍奉老太太照顾家小的报酬了,如何?至于契约要签多少年限,看李爷意思,我们可以商量。”

她这话说得含蓄,那李爷却是听了出来,要安他母亲的心,自然是侍奉母亲到终老。这一句倒真让李爷有些动容,若母亲长寿,这姑娘便是情愿把大把光阴虚耗在他李家,想到此,他倒是存了心试探:“姑娘就不怕我真动了意,假夫妻作了真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