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绥阳历九年, 冬。

时天下共主,历朝天子皆仰氏族鼻息,百年间, 九大氏族, 声威显赫,各有权柄。

洛阳景氏为氏族之首, 声望财富, 揽之不尽。

洛阳,景家主宅。

雕梁画栋,金碧霞光,曲水回廊。

一片白雪皑皑中,一溜儿青衣白毛领梳小髻的婢女身形匆忙在一个院子里进进出出。

家仆清扫干净的青石板地上,十几个装满东西的箱笼被身强力壮的家仆裹上绳抬走, 一路走出院子, 穿过游廊, 跨过垂花门,到了景府大门前, 把箱笼卸绳装车。

瑶光苑内, 穿着青绿夹袄的大丫鬟飞鸢脚步平缓, 素手掀开西暖阁的帘子,一张狐面脸上带着可亲的笑意,“娘子, 都收拾妥当了,可以出发了。”

暖阁榻上, 坐着两个大约十五六岁年龄相仿的女子, 其中一个与飞鸢打扮相似, 皆着青绿夹袄, 就是脸面较嫩,一双杏眼,憨态可掬,正是瑶光苑的另一个大丫鬟夏桃。

见得飞鸢进来,春桃停了一下磨墨的手,望向她说:“应是要再等一会儿,娘子正在作诗呢!”

“哦?”飞鸢闻言下意识望向端坐在榻边之人。

只见其一袭白色绣银纹短袄裹身,蓝色破裙绣云纹,腰肢纤细,墨发挽成双螺髻,髻上插白玉蝴蝶簪,后缀白色流苏发带,一张小脸,臻首娥眉,明眸善睐,不施粉黛,亦可倾国。

再一次看自家娘子失了神,回过神来的飞鸢走到榻边,看了一眼案几上宣纸上的诗句随即念出:“又是一年春意尽,独得夏光好采时。”

“娘子这是又想念夏天了吧?”飞鸢念罢笑说。

“可不是,这一年四季,也就夏天,娘子能好受点。”夏桃插了一嘴,看向景昭的目光不无怜惜。

景氏昭昭,乃洛阳景氏家主的幺女,她上头有三个哥哥,撑起景氏威名。

她这唯一的嫡亲女儿,自小便受尽宠爱,只可惜打从娘胎里便落了病根,生来体寒多病,药石罔效,只能用些补药将养着,以续命也。

每逢冬季,天寒地冻之时,景昭便会离开景宅去往燕山上的别院。

燕山上有天然汤池,可助她驱寒养身,今日正是要动身出发的时候。

榻右方是一扇圆形菱花窗,景昭探出素手将窗门轻推,顿时露出外间的一片雪色,微风乍起,晶莹的雪花顺着窗口飘了进来,落在案几上,迅速化成一抹湿痕。

“娘子!不可!”

看见景昭的动作,飞鸢和春桃同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阻止。

景昭在她们拉回她之前松开了窗门,烟波色的眸子含着一股轻愁,巴掌大的小脸,胜雪三分白。

“娘子怎的又任性?吹了风可如何是好?”飞鸢一边把手炉送到景昭手中,一边招呼夏桃,“快,去把娘子的斗篷拿来!”

“无碍,出发吧!”景昭扯了扯唇,随即从榻上起身,莲步轻移,水蓝色的裙摆微微摆动,犹如水面漪波横生。

一行人很快出了院子,飞鸢撑着伞搀扶着裹上斗篷戴着兜帽面覆轻纱的景昭,夏桃跟在身侧,身后是五六个着青衣的二等丫鬟。

待到行至大门前,从正门出,一共三辆马车,数十护卫,为首骑着红棕色高头大马的是府里的护卫统领严方。

严方身形高大,穿着银色铠甲,面孔方正,见到景昭出来后,不急不缓的上前行礼,“见过娘子,车马已检查妥当,随时可以出行。”

出于礼节,严方不敢直视景昭,微垂下头,只听一声像是柳絮轻拂般的轻柔嗓音道:“有劳严统领了,这就出发吧。”

严方心下颤了颤,迅速回道:“娘子不必多礼,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说完便转身候到马车旁,护卫景昭上车。

景昭和两个贴身婢女坐在中间的那辆马车上,其余的仆婢则坐其他两辆马车,后面是骑马随行的护卫,车轱辘吱呀吱呀着上了路。

大雪漫天,行路较难,但燕山本就不远,又走官道,不到半日他们便到了燕山脚下。

严统领骑在马上,脊背挺直,一手勒着马绳,一手摸着腰间佩刀,双眼烁烁,随时警惕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突然,他朝着后面举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勒绳下马,小心谨慎的靠近前方不远处一个躺在雪地正中央的物什。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被大雪覆盖着的人。

严方皱了皱眉,随即单膝跪地,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发现还有微弱的脉息,便起身走到中间的马车门前禀报情况。

马车里静默一会儿,随即那道柔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把他抬到后面的马车上,让张医士替他看看吧。”

严方答了“是”,随即按照景昭说的办,几名护卫合力将那人抬上马车后,在原地停留一会儿的队伍又重新开始向前路行进。

燕山上多松柏,半山腰上的天然汤池归景家所有,这里的别庄也是景昭的母亲在得知景昭的病情之后命人专门建筑而成。

在一行人抵达燕山别庄之后,主院里面的布置都交给其他丫鬟去做。

景家的家仆都是经过严格的挑选和培养,各个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带来的装在箱笼里景昭常用的锦缎、花屏、挂画、屏风、地毯还有摆件,全部搬进房间,一一归纳放置妥当。

飞鸢和夏桃则跟在景昭身边,两人很快把汤池房收拾了出来。

别庄里汤池房的水引至山间,四季温热,源源不断。

房屋内里,花形池里白雾蒸腾,池底铺满暖玉,配合着水温,更添舒适。

飞鸢和夏桃伺候着景昭褪去了衣裙,随即从池口一侧,步下玉梯,下入池中坐下时,池汤刚好没过双肩。

景昭靠在池边,微微闭眼,对着婢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再唤你们。”

飞鸢和夏桃知道景昭的习惯,也没有执意停留,福了福身后道:“是,娘子。”

两人退出内室,屋内屏风遮掩,垂悬的白纱在水汽中微微拂动。

景昭闭目泡了一会儿,睡意微醺之时,暖洋洋的空气里却莫名多了一丝寒意,她下意识睁开双眼站起身唤道:“飞鸢夏桃。”

女子上身赤.裸曼妙的身形氤氲的水汽根本无法遮挡,屋内不知哪来的急风,将白纱轻卷,飘落的弧度略大。

一直侯在门外的婢女及时应声,随即推门而入,隔着屏风询问景昭:“娘子是要起身了吗?”

“嗯……”景昭浅声应答后,似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询:“在路上捡的那人如何了?”

两人拿过衣物伺候着景昭起浴穿衣,一边答:“娘子放心,张医士已经替人诊治,那人是饥寒交迫导致的昏厥,现开了药安置在偏院了。”

夏桃性子活泼,听飞鸢说完不忘打趣道:“听伺候偏院的丫鬟们说,还是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小郎君呢!娘子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