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为曾经在医院里跟他说过, 孙薇目前患的,是在精神方面很难以治愈的一种病型。
她病了十几年,中间清醒过一年, 又复发,断断续续的,时不时暴躁易怒,时不时却温婉安静,像个最明媚的正常人。
她应该是爱过他的,养过他的,可那些陪伴的记忆实在太少,少到即使他努力搜寻了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未曾找到过半点痕迹。
在把他丢在游乐园的那天后,孙薇就彻底陷入持续的混乱心理里。
解不掉。
也治不得全好。
只能抑制,抑制,再抑制。
卧室被加固的防掉栏杆半年内被更换了好几次。
光洁的墙壁纸上也全是女人指尖留下的道道扣痕。
嚎叫,抓挠,哭喊。
有时候祁凛就在远处, 静静看着她这样发病。
少年的唇线绷紧,眸子森寒。
——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真可悲。
前几天, 她忽然恢复了清醒,对蔡婶说要见他, 于是他过去了。
最开始的一切,看似都很和平。
她服了药,一直没有发病, 甚至在窗外看到他, 主动要求把他领进来, 把最喜欢的书分享给他,抱怨这几天的坏天气,还有那天下雨,打湿了她晾晒的衣服。
温柔地给他递吃食,帮他夹菜。
像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母亲。
而刚刚吃完饭,在菜婶切水果的时候,她忽然冲出来,夺过水果刀想刺向自己的手腕,他立刻扑过去夺,死死攥着她的手,用力到几乎青紫。
她发疯般地大力撕打他,祁凛却始终一动不动,只是一直蓄力掰着她的手骨,不让她伤害自己。
菜婶被吓傻了,那两个护工赶紧跑过来,一个抱住孙薇的腿,一个抱住后腰,合力想把她往后拖。
“夫人,你冷静!”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失焦,无序,像是两束漆黑的漩涡。
不断下坠,陨落,无边无际。
他忽然感到没来由的惶恐。
母亲要是一直这么疯下去。
那他也会疯。
和疯子相处久了,也会变成疯子。
面前的孙薇失控地咆哮着,挣扎,大力掐着他的手,指甲刺入皮肉。
他抿唇制住她,然后施加力气,一点点把水果刀从她的手里夺走。
在激烈的争执中,女人吼叫着,怒骂着,她手里纤薄的刀口猛然一转,在少年的手臂划过长长的一道。
血肉被刷的绽开,快的几乎看不清,紧接着,鲜红的血一滴滴滑落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祁凛被划破了手臂。
护工们也终于把她按住。
祁凛退后几步,随后把刀放回上锁的橱柜。
孙薇的瞳孔发红,神色扭曲地咒骂着,挣扎着,像是一只失控的雌兽。
他走到卫生间,只觉得麻木,又浑身发冷,手指攥紧着。
站定,祁凛扭开水龙头快速冲洗着划伤的手臂,大团大团晕开的红色液体很快被冲进下水道,消失不见。
门外又传来孙薇震耳欲聋的剧烈哭嚎。
“让我死,让我死啊!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们这群刽子手!啊啊啊————”
一声接着一声。
无比怨毒的诅咒。
她使劲拍打墙壁,女人的喉咙像哨子般尖锐,哭泣,哀嚎,砸东西。
隔着一扇门,东西倒地、摔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闭眼,面无表情地把医用酒精倒在伤口上,倾倒的瞬间,眉峰骤然蹙起,祁凛的呼吸急促,他咬着牙,冷汗顺着脖颈一路落下,滴落在地面。
消毒,抹药。
做完这些,祁凛的面色已经惨白如纸。
他仰头,看着屋顶的那只白炽灯,一双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短暂地失焦。
是在深渊里吧。
他喃喃地这么想。
不然怎么会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
黑暗之后仍是黑暗,没有尽头,不会亮起。
总是习惯给他一点点甜头,再迎面打来重重一击。
血液从一圈圈绷带里渗透出来。
随手把洒落在桌面的血迹擦干净,他死死按着洗手台,然后低头凑近,看着镜子里自己阴沉的那双眼。
死气,阴鸷,下陷的漆黑漩涡。
和孙薇的一模一样。
之前在巷子末听到的那些老人们的闲言碎语,一时全都翻涌到他的脑海里,暴烈地游走着:“那个孩子,指不定也有什么不得了的疯病,和他那个妈一样,晦气呢……”
“孤魂野鬼似的,长那一副薄情像,俊倒是俊,真是和当年他那个跑了的爹如出一辙……”
“小野崽子。”
孤魂野鬼。
少年疯子。
没人要的小野种。
不明不白的野孩子。
“呵呵……”
他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到不能抑制,直到牵动到伤口,才堪堪停止。
手臂上的伤口被少年愈发暴烈的指骨抽动所影响,渗出的血又一次滴在光滑的台沿上。
他闭目,只觉得眼睛沙的厉害。
啧,好疼。
在近乎麻木持续的强烈痛感里,思绪逐渐变得混乱不清,抽痛的手臂如同针扎和被火烧,顺着肌理一路往上蔓延着,并一下一下地,燎着心口。
蚀骨焚心。
他咳嗽一声,身体靠着卫生间的墙壁缓缓而下。
就这么坐在地上,祁凛深深浅浅地呼吸。
好累。
丹凤眼微垂,被吸进肺腑的气,凉而生冷。
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祁凛的手指动了动。
随后他启唇淡淡地:
“……我没事,你去照顾我妈吧。”
“好。”
那人走了。
祁凛把头埋进臂弯里,不想起来。
过了过,疼到身体都开始痉挛起来,脑子昏沉,祁凛变得越来越难受。
他好想喝阿华田。
好想吃橘子。
也突然好想见到……
友枝。
——————
友枝在赤锋中学里找到一间闲置的画室,因为学校里的艺术生很少,画室也不太有人用,难得清静。
把不太重要的东西搬了进去,放上摆件和几个雕塑,挂上挂钟,还有一些参考静物。
终于,把画室收拾出自己比较满意的基本雏形后,她起身,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拍了拍手。
第二天,友枝拿着颜料箱一推门进去,发现自己的画室被某不明生物入侵了。
穿黑卫衣的少年大刺刺地躺在画室阳台的长条软枕上,他脸上盖着本比脸还干净的语文书。宽阔的胸膛起伏着,呼吸平稳,阳光洒在他漆黑的碎发上,手长脚长,少年随意伸展了下身体,白皙的脸庞蹭了蹭靠垫,像一只慵懒的黑猫。
友枝看着,彻底麻了。
“怎么哪都有你啊,祁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