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柳竹秋教完私塾, 直接去锦云楼看望宋妙仙,将太子的赏赐分她一部分,顺便向她倾诉近日的烦恼。
听说太子误会了她的进取心, 宋妙仙一改笑不露齿的习惯, 花枝乱颤逗趣:“其实我早料到会这样, 凭你的才华容貌, 性情谈吐,相处久了谁能不爱?不说男人了,就是这锦云楼里的姑娘也多有中意你的,时常来我这儿问东问西,巴望着跟你亲近呢。你若是个男子, 想来也是个妻妾成群的风流子。”
柳竹秋叹气:“我若是男子, 早娶了姐姐,哪会让你受这等委屈。”
说完嘴就被宋妙仙轻轻拧了一下:“就是这张巧嘴招桃花, 换成我是太子, 听你天花乱坠地奉承也要心动。他现在虽抗拒,但已对你属意,你今后该拿什么态度对他呢?”
这正是柳竹秋苦恼的地方,朱昀曦可说是她实现理想最便捷有效的途径,她不能半途而废。想得他扶持, 就不能不巴结他。
云杉有句话没冤枉她,她确实一直在刻意“媚上”, 本来嘛, 自古做臣子的哪个不讨好皇帝?司马迁在《史记》里说卫青的功绩都是和柔媚上换来的, 又自称“务壹心营职, 以求亲媚於主上。”①, 所以这根本是官场的必修课嘛。
但是那些大老爷们豁出奴颜媚骨, 主公也不一定会动歪脑筋。难就难在她是个女人,稍微在这方面做点尝试都会被人当做献身求爱,谁让世俗认定女人的归宿是男人,也不怪太子的思路会落入窠臼。
当然,她并不否认对朱昀曦有不轨企图,怪他生成那样,她又不是神仙,如何抵挡唐僧肉的诱惑。
“只能循序渐进,让他理解并接受我的需求,反正不能放弃这座靠山。”
“我怕日子越久他越看重你,要是以后登了基,大权在握了,真把你收入后宫该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今上春秋正盛,等太子继位至少还得十来年,我只要在这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就行了,他再专横也不能纳一个有夫之妇为妃吧。”
柳竹秋的想法是找个品行好、志趣合、听她话、模样中看、性格温柔又有一定能力的丈夫为辅助,当不当官无所谓,只要她能获得朱昀曦的宠信,大可以替丈夫谋求官职。
宋妙仙不忍打击她,委婉道:“你这些条件拆开来都不算高,合在一起就难如登天了。除非女娲应了你的请求,比着你的标准现捏一个这样的男人给你才办得到。”
柳竹秋也知理想的丈夫可遇不可求,玩笑解郁:“其实女娲娘娘当年是捏了这么一个人的,可惜弄错了性别,让她成了女儿身。”
“谁啊?”
“就是姐姐你啊。”
“你又胡说!”
这次柳竹秋躲得快,宋妙仙没拧着她,拉住袖子将手伸到她的咯吱窝下挠痒痒。
柳竹秋抓住她的双手求饶,宋妙仙且饶了她,帮她扶正巾帽,同时想起一件事。
“上次你说你三哥想撮合你和宛平县令萧其臻,我这几个月留神打听这个人,风评都很好,似乎离你刚才开出的条件不远了,你如今正和他联手查案,何不趁便试探一下?”
柳竹秋再发愁叹:“还试探什么呀,他已经对我有意思了。”
“那你应该顺水推舟呀,还是说他不如传闻中那么好?”
“他是很好,但性情太古板无趣,只适合共事,不适合婚配,做朋友都有点勉强,因为他肯定接受不了我一些观点想法。太子那边我还不用太避嫌,跟他才得保持距离,免得误会我也对他有情,将来说我玩弄他。”
男人都自负,有时女孩子肯同他们说说话,就被认作定情标志。宋妙仙在风月场所待了几年,很赞同柳竹秋的看法,少不了帮她出出主意。
姐妹俩聊得开心,柳竹秋当晚便在锦云楼留宿,打发瑞福回去知会春梨。
太子遇刺的当天,东宫的属官慌忙上奏皇帝。
光天化日下刺杀储君,无疑是对皇权的严重挑衅。庆德帝大为震怒,下令追缉刺客。各路衙门出动了数万人参与侦捕。
那伙刺客着实了得,行动落空后即彻底清理现场,运走了死去同伙的尸体。去追凶的官兵将西海一带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任何有用的痕迹。
几天下来,案情没有进展,指责太子的奏章却蜂拥而至。
大臣们一致认为,朱昀曦私自出宫,只带少许侍卫出城游猎,才让刺客们有机可趁,对本次案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求皇帝严加责罚。
那些早对太子顽皮行径不满的言官更群起纠察,说庆德帝以往对朱昀曦的教育过分宽松,养成他性嗜奢华,不喜读书,酷爱游猎,耽于骑射的种种“恶习”,再不严加管束,将来恐上累圣德,有负天下臣民之望。
唐振奇在御前奏报了这些措辞激烈的劝谏,庆德帝被迫一改慈父作风,将朱昀曦召入禁宫训斥。
他本是做做样子,将一些大道理以严厉语气宣讲一遍,旁边章皇后却不同,皇帝已赐朱昀曦平身,被她重新喝令跪下,接过教鞭加倍詈责。
“自古人君哪个不是兴于忧勤,亡与骄佚?你父皇在你这个岁数时每日尽是研读经典,观习政务,未曾有过半点荒疏。哪像你这么荒唐淘气?教你读书的儒臣都说,每次课才上到一半,你的心思就飞到外面去了,读书最忌一曝十寒,你连这一曝都勉强,怎能学好功课?将来要是连臣下的奏章都看不懂,还做什么皇帝?”
庆德帝惧内,又知皇后自来对太子要求严格,听她骂得过分了才温言劝解:“皇儿已知错了,梓童不必动怒。”
章皇后立现哀怨:“陛下岂不知臣妾苦心?臣妾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祈盼太子早日成才。他平日顽劣臣妾还能耐心教导,这次实在闹得太出格了。也不想想他身为储君,一旦有失必将动摇国本啊。如此不争气,怎不叫臣妾伤心?”
说完泪水涟涟。
庆德帝忙替爱妻拭泪,再帮她数落朱昀曦。
“你母后的话你可听清了?你说你崇拜先祖,喜好骑射武艺,朕念在这是子孙安不忘危之意,故而没拦着你。可你不该不务正业,整天沉迷此道。《皇明祖训》有云:‘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忧天下为心,则能永受天之眷顾,若生怠慢,祸必加焉’。这些话你难道都忘了?”
接着向近侍传谕,严令朱昀曦身边的侍从小心在意,今后不许他参与马球骑射等激烈运动,更不许私自微服出宫。
朱昀曦像被套上铁索的狮子,烦躁感在胸中翻江倒海,忍不住辩解:“父皇,儿臣是有不当之处,今后定虚心改正,可骑射只是儿臣一项小小的爱好,还望父皇准许。”
章皇后用捏着手帕的手指斥:“君王就不可以有嗜好,否则来日必被奸佞抓住这软肋诱拐陷害。”,之后恳请丈夫将她从朱昀曦身上挑出的那些错处写成戒律,帖在东宫殿壁上,让太子朝夕顾视,时刻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