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柳竹秋求见太子, 见面时朱昀曦先说:“我正有事找你呢,快来帮我想想办法。”

最近宫里清点内库,将上千张油幕搬出库房堆在露天等候盘检。

前日这些油幕突发大火, 一口气烧了个精光, 还连累了一处邻近的宫殿。

油幕是用来给粮仓防雨的, 现下正当雨季, 油幕焚毁殆尽,粮仓的防雨保障将大打折扣。

庆德帝命人调查,内官监的大太监找不到纵火者,也查不出起火原因,竟将当晚负责值守的十几名宫人全报了失职, 以求交差自保。

庆德帝信以为真, 下令全部处死。

这些死刑犯中有一名女官是东宫牧选侍的亲姐姐。

牧选侍不甘骨肉就戮,苦苦向太子乞命, 昨天在他的寝殿外跪到半夜。

朱昀曦向柳竹秋苦恼:“那牧选侍本来就胖, 哭跪半日脸肿成了皮球,我看着不忍心,已答应替她去向父皇求情。可父皇正在气头上,这事真不好开口。”

柳竹秋初听案情心里已大致有了数,被他后面描述牧选侍的话带偏注意, 奇道:“牧选侍很胖吗?”

她见过冯如月和池绣漪,都是花容月貌的绝色丽人, 想来另外三位选侍也不会太逊色。

后来听说窦选侍生了个丑皇孙, 又想太子说过窦氏的容貌是妃妾里垫底的, 剩下的李选侍和牧选侍应该不差。

所以这会儿大为惊讶。

没有男人会主动向心爱的女人提起自己的妻妾, 朱昀曦也不是那种靠贬低其他女人来讨好心上人的鄙夫, 见柳竹秋满脸好奇, 方才郁闷启齿:“她少年时就生得圆滚滚的,脸面很像我养的狸奴,瞧着还算可爱。后来越长越胖,胳膊腿还有腰比我还粗,做衣服都比别人多废几尺衣料。”

柳竹秋疑惑:“她为何发胖啊?”

朱昀曦简单归结为:“贪吃。不仅一日三餐吃得多,每天还零嘴不断。我见她胖得不像样了,曾命她控制饮食,她忍嘴三天竟然饿晕过去。我怕出人命,只好取消限制。”

他全程使用嫌弃的口吻,其实对牧氏不乏感情。

昨天她不顾体统地跪阶哭求,因身躯肥胖膝盖承受不住,后来像条大肉虫爬在地上,面对那副丑态他也没起厌恶。训斥几句再哄慰一番,让冯如月陪她回去,还不忘叮嘱奴婢用热毛巾给她捂捂腿。

这女子单纯憨厚,朱昀曦儿时靠她调、教的猫狗获得了许多快乐,一个对动物爱心十足的人,对周围人更是亲切大方。

东宫的宫人都愿意服侍牧氏,跟着她宽松自在,不会挨骂挨罚,得到的赏赐又多又频繁。

太子妃和其他选侍也觉她老实厚道,正直宽和的喜欢她,奸诈小气的也不讨厌她,好比一个松松软软的白面馒头,放在山珍海味旁并不违和。

朱昀曦自拥稀世姿容,身边不缺美女伺候,挑女人时眼光不落在色相上。

所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以姿色分配宠爱是昏君的作风。

像牧氏这样本本分分不给他添乱的也不错,心情好时瞧着她那唐代陶俑似的模样还很喜庆,只要睡觉时别被她的腿压着便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缺陷。

“她父母都过世了,只剩这个姐姐,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孤苦伶仃。”

柳竹秋分析太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把牧选侍当成饲养多年的宠物看待。

说他傲慢吧,人家又真心实意。算做羞辱呢,他还不吝爱惜。

只能怪帝王无情,不拿别人当人看,做他们的妃妾不仅失去自由,更无自尊可言。

她平心考量,朱昀曦还算比较有良心的,肯对妾室负起责任,未因色衰而爱驰。

她刚才已明了了案情,笑道:“殿下且宽心,这案子容易解决。”

给出的结论是:那些油幕是自燃的。

“臣女曾遇到过一位专做油幕的工匠,他说制作油幕时会添加一些硝石、银粉之类的药剂。这些药粉相互反应,时间长了,遇到闷热潮湿的环境就会发热燃烧。其道理和煤堆相似,去矿场问问就知道,夏季里露天堆放的煤炭必须时常泼水降温,否则就容易发生自燃。”

朱昀曦听罢欢喜,搂住她笑赞:“你真是我的百事通,以后我定让牧选侍当面向你道谢。”

柳竹秋没留神他此话的含义,一门心思奔着来时的目的而去。

“近日皖赣遭遇旱灾,进而引发了荆襄民乱。臣女听灾区和战乱地区来的人说,当地百姓处境惨苦已极,不知殿下可有对策?”

朱昀曦正为此忧心,无奈兴叹:“荆襄流民祸乱由来已久,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父皇命人去调查了安徽江西的灾情,已传旨撤查赈灾不力的官员,命户部制定新的赈济方案。但这次以工代赈似乎行不通了。”

以工代赈只适合在灾情刚发生时实行,如今灾情持续已久,只有用现成的钱粮救济才能吸引逃亡难民们回归原籍。

国库里一时筹措不出这样大一笔开支,就是筹措到了,千里迢迢运去灾区也得耗费一两月光景。

柳竹秋说:“臣女有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

她说浙江、江苏两省富饶,这几年连续丰收,府库的粮食多有盈余,位置上又与皖赣接壤。何不让这两省替朝廷赈济灾情,花掉的钱粮日后再逐年从他们应纳的税赋里扣除。

朱昀曦大喜,使劲亲了她好几下,爱不释手地夸奖:“你这么聪明,就是比牧选侍胖上十倍我也照样宠你。”

这话铁定是假的,但柳竹秋爱听,因为这代表她有了谈条件的资本,撒娇恳求:“那殿下能不能帮臣女一个忙?”

她想说服庆德帝改变对荆襄流民的高压策略。

对此朱昀曦深感艰巨,听她详细阐述进谏思路,又觉值得一试,当日回宫求见庆德帝,先澄清油幕焚毁案,替被判死刑的宫人们求赦。

庆德帝传召制作油幕的工匠,得知油幕在夏季时露天堆放,是容易产生自燃现象。

他责问工匠们为何在案发后不及时出面解释,险些误杀十几条人命。

朱昀曦替诚惶诚恐的匠人辩护:“这次火灾损失惨重,连主事的官员都怕惹祸,他们这些杂役又怎敢多话呢?”

庆德帝叹气:“所以越是这种时刻越需要刚正不阿的人仗义执言。难怪古人说‘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金银。家有宝,孝子贤孙。国有宝,正直忠良啊。①’”

朱昀曦说:“忠义守节之士,出于天资,非关居位贵贱,受恩深浅。只可惜这样的人处身卑微,庙堂上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庆德帝露笑:“皇儿似乎言有所指。”

朱昀曦跟着微笑:“禀父皇,油墨自燃一事其实是温霄寒奏报给儿臣的。他还同时提出了皖赣赈灾的新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