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2049,华盛顿特区
对唐纳德·基恩来说,真可谓日月如梭。一天结束,一周过去,可时间依然不够用。似乎落日才刚刚衔山,可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时,已过了午夜十一点。
海伦。一阵慌乱自心底涌出,他忙不迭地去摸电话。他答应过妻子,一定在十点前给她电话。内疚袭来,他只觉得衣领处很是火热。脑海中现出了一幅画面:她正坐在那儿,紧盯着电话,等啊等。
他这头甚至还没听到电话拨通的声响,她在那头就已经接了起来。
“你终于打来了。”她说道,声音轻柔,饱含睡意,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非怒意。
“甜心,真的对不起。我完全忘了时间了。”
“没事的,宝贝。”她打了一个哈欠,唐纳德奋力按下了也想跟着打一个哈欠的冲动,“你今天有起草什么不错的法案吗?”
他哈哈笑了,揉了揉自己的脸:“他们还不会让我干那个的啦。还没有。我主要是在忙参议员的那个小项目——”
唐纳德住了口。他这一周都在想究竟该如何告诉她,以及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瞥了一眼桌上多出来的那台显示器,安娜的香水味似乎凝结在空中,滞留了一周之久。
海伦提高了声音:“噢?”
他完全能够清晰地想象海伦的样子:她穿一袭睡袍,他那一侧的床铺整洁如初,一杯清澈的水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思念深入骨髓。尽管他什么也没做,但内疚却让他对她的思念空前地浓烈了起来。
“他又让你干什么了?但愿是合法的。”
“什么?当然是合法的。其实,不过是……一些建筑项目啦。”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当中还有一指来高的金色苏格兰威士忌,“说实话,我都忘了自己有多爱这份工作了。我当初要是坚持,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建筑师了。”他啜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目光落在了两台显示器上,只见它们已经暗了下去,切换到屏保模式。他好想再回到上面去,当他沉溺在制画当中时,一切似乎都退开了,消失了。
“甜心,我觉得给参议员的办公室设计一个新卫生间并不是纳税人送你去华盛顿的目的哟。”
唐纳德微笑着,喝干了杯中酒。他仿若听到了妻子在电话线另外一头儿坏笑的声音。他将杯子放回桌上,跷起双脚。“不是那样的啦,”他反驳道,“是一处设施规划,他们打算把它放在亚特兰大外面。其实,我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不过,要是我做不好,整个计划都会受到影响的。”
他注视着桌上那个打开的文件夹,妻子则在睡意蒙眬地轻笑着。
“他们干吗要让你做这样的事呀?”她问,“如果真有那么重要,他们不是应该花钱雇一个更懂行的人来做才对吗?”
唐纳德对这话最是赞同不过,但还是不屑地笑了。华盛顿的传统便是胡乱用人,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在想自己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其实我也相当不赖噢,”他告诉妻子,“我开始觉得自己要是做一名建筑师,说不定会比做议员出色呢。”
“那是自然,你肯定会很棒的。”妻子再次打了一个哈欠,“可你在家也能做一名建筑师呀,也可以熬夜的。”
“对,我知道。”唐纳德记得,就他是否真应该跑办公室来上班——若那真意味着他们得分开的话——他们曾讨论过。而现在,他正把时间花在一件他们早已否决的事情上。“我觉得这不过是第一年的安排,”他说,“把它当成实习好了。会好的。还有,我觉得他让我来做这事儿也是一个好兆头。他把亚特兰大项目当成了一个家庭项目,一件内部的事情。实际上,他早就已经注意到我的一些作品了——”
“家庭项目。”
“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家庭项目,更像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方式,这是一个糟糕的开始。他原本打算先拖一拖,等到实在是纸包不住火了再说。
“这就是你熬夜工作的原因?就是你十点过后才给我打电话的原因?”
“宝贝,我真的忘了时间了。我在用电脑。”他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发现已不足一口——喝过上一口后,便只剩下了从杯壁上滑落下来的一些金色液体。“这对咱们来说也算得上是好消息。因为这个,我回家的机会会多起来。他们肯定会让我查看工地,同工头打交道——”
“那可真是好消息。你的狗想你了。”
唐纳德笑了:“我希望是你们俩。”
“你知道我也想。”
“好。”他摇了摇杯中的最后几滴液体,一口咽了下去。“还有,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这事儿的感觉,我发誓我真的是万不得已,不过参议员的女儿也在这个项目中。还有米克也是。你还记得他吗?”
冷冷的沉默。
随即:“我记得参议员的女儿。”
唐纳德清了清喉咙:“对呀,嗯,米克在做一些组织、土地保障的工作,同承包商打交道什么的。毕竟,这是他的专业。你知道的,没有参议员的抬举,我们俩什么都不是——”
“我只记得你们俩曾经约会过。而且,她还当着我的面和你调情。”
唐纳德笑出了声:“真的假的?安娜·瑟曼?拜托,亲爱的,那是好几辈子前的事了——”
“反正,我还以为你回家的次数会多起来呢。至少,在周末。”他听到妻子缓缓吐了一口气:“你看,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俩干吗不都睡一会儿呢?咱们可以明天再讨论这事儿。”
“好吧。对,当然。还有,甜心?”
她等待着。
“咱俩之间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好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而且还是一项我真正擅长的工作,我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这方面的特长了。”
短暂的沉默。
“你擅长的东西有很多,”只听妻子说道,“你是一个好丈夫,而且我知道你也会成为一名好议员的。我只是不相信你整天围着转的那个人。”
“可你知道的,要是没有他,我也来不了这儿。”
“我知道。”
“你看,我会当心的。我保证。”
“好吧。明天再跟你谈。睡个好觉。我爱你。”
她挂了,唐纳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只见已有十多封邮件等着他处理。他决定等到明天早上再回。他揉了揉双眼,真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起来,清楚地思考一会儿。他晃了晃鼠标,点亮了显示器。它们可以打上一个盹儿,暗上一会儿,可他不能。
一套房间的架构示意图正端坐在他的新显示器上。唐纳德缩小视窗,看着那房间慢慢沉了下去,一条走廊显现出来,随即便是一套套雷同的宿舍,从边缘处见缝插针地挤进来。建筑说明上要求建一个能够容纳一万人至少生存一年的地下掩体——彻头彻尾的小题大做。唐纳德一如既往地投入,设身处地想象着自己面对毒气泄漏、放射性物质扩散、恐怖袭击以及其他所有需要让这一地下设施中的工作人员躲上几周、几个月,直到月明风清的极端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