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编号161

银钥明明自带消音装置, 但子弹射出的一瞬间,易鹤野还是被震出了尖锐的耳鸣,脑子里的情绪和想法也一并被震得稀碎。

他的视野都开始泛白, 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一般冷到了骨髓里。

裴向锦的声音在耳鸣的另一端盘旋着, 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听起来就像在水底聆听岸边一样遥远。

“俞一礼,你去支援易鹤野!!”裴向锦说, “我过去看看情况!!”

易鹤野颤抖地抬起头。

子弹射出的一瞬间,四周的幻境就像屏幕关闭一般骤然消失,但他的瞳孔似乎都已经失去了自主调节能力,只放空地望着四周,模糊的一片完全不能对焦。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殷红不断扩散。

“易鹤野!易鹤野!!”俞一礼一把扶住了险些倒地的易鹤野, 快速检查一通,“外伤还有多处骨折, 我先帮你止一下血、简单做个固定,裴队已经联系上救援接应了……”

易鹤野的大脑还处于长久的宕机状态, 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只凭着本能发问道:“他……他……”

俞一礼没有回答,而是将他转过身,把他的视线转移开来:“先别说话了,你的脑机接口好像也伤到了,这不是小事……”

这句话易鹤野揣摩了许久,似乎总离想明白些什么, 就差那么一点点。

终于, 他实在压抑不住, 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来。

强烈的呕吐欲翻涌而出, 身体最后一丝力量被直接抽走, 双腿就像消失了一般,易鹤野跪到了地上,只靠这上肢的力量勉强撑着自己干呕。

或许吐出点什么会好受些,但是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剧痛的痉挛。

被肾上腺素短暂屏蔽的痛觉,终于积攒起来一口气报复他了,这一回他感受不到半点愉悦和享受——尽管大脑处理不了任何信息和情绪,但身体的状态告诉他,他似乎已经被打进地狱里去了。

生理性的眼泪和冷汗一刻不停地往外涌,耳根后面被简云闲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印出血红的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俞一礼运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中途醒来了几次,又失去意识了几次。

他只记得重新回到墙那头时铺天盖地的呼唤,那时候,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对A区的探究与渴望——

“人类阵营的大胜利!!”

“那个混蛋终于下地狱了!!”

“好牛逼,听说子弹直接把心脏打烂了。”

“快看!他就是杀了SHEEP的英雄!!”

……

这一刻,易鹤野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没错,是他。他杀死了简云闲。

现场前来抢救的医护人员也不太能想得明白,易鹤野身上虽然伤势看起来恐怖,但其实都没有危及生命的迹象。可实际抢救过程中,这位英雄的血压好几次跌到了极度危险的数值。

从状态上来看,他好像没有一般病人那样强烈求生的欲望。

他在ICU躺了将近半个月,只堪堪醒来过几回,其余时间都是长久的昏迷。

一开始,媒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病房门口,等着见缝插针采访这位英雄,被李局强行轰走了几回,又看着这事儿的热度消退了,才渐渐没了兴趣,留下一片清净来。

也是等了半个月,易鹤野的状态才勉强趋于稳定,李局求了医生好久,才获批进入病房查看易鹤野的状态。

眼下,这孩子身上的外伤已经全部愈合,骨折处也已经逐渐长好,表面看上去一片向好,但是各项指标却一直处于随时危险的边缘。

李局小心翼翼站到他身边,看着他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心疼地叹气。

他帮他理了理头发,又掖好了被角,在他身边一声不吭坐到医生催着离开,才无奈道:

“孩子啊,日子还得继续过……”

当天晚上,易鹤野终于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只不过情绪还是很差,不愿意开口说话,也不太配合医生的治疗。

易鹤野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自己亲手杀死了简云闲,所有人都称呼他为杀死恶人的英雄。

他无数次尝试着从梦中醒来,却发现无论怎么样似乎都逃不出这个恐怖的轮回,直到李局的声音传到他的脑海中,他才知道,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尝试着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只嘶哑着嗓子发出半个音节,就抱着李局哭了起来,老人家劝他的话他只支离破碎听到了些词语,但还是听得他崩溃不已。

他这才知道,原来单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欢简云闲,但现在没有人会再因为这样一层原因,去怀疑他的立场了。

“可是他没有做坏事……”易鹤野终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那些事情明明都不是他做的……”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分了。

这些怨怼的话像是在责怪组织、责怪领导,但实际上,相信简云闲无辜的是他自己,没有能力替简云闲证明清白是他自己,朝简云闲开枪的也是他自己。

他哪儿来的脸怪别人?

李局当了一辈子领导也没学会安慰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调整好情绪和状态,我随时等你回来。你是最优秀的猎人,你的位置没有人可以替代。”

易鹤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工作的人,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枪响之后,生活依旧滚滚向前。

这一次开口之后,易鹤野开始勉强能与外界交流了。医院立刻安排心理辅导进行跟踪,见缝插针地帮他治疗。

大概三天之后,易鹤野终于肯下地走路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伤了,脑机接口也基本修复完毕,只是因为卧床时间太久,让他觉得连行走都变得如此陌生。

那天下午,他在机器护工的搀扶下,勉勉强强走到了医院的走廊里,他本意想出去透透气,却看见走廊里来来回回被家属搀扶着行走的病患——

他们每个人都有人照顾陪伴,有的是父母,有的是丈夫和妻子,还有几对同性|伴侣。他们每个人都在病痛的折磨中面露苦色,却又因为身边人的陪伴而显得并不孤单。

易鹤野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自己那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对医院的排斥和恐惧再一次蔓延开来。

这一回,他没有想着妈妈缺席的那一次住院,他满脑子都是那只曾经在医院里逗他开心的小羊。

曾经不善于外露情绪的他,直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段时间的心理康复再一次前功尽弃。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磨了很久,易鹤野终于承受不住医院带给他的心理压力,提前选择了出院。

事实上,他的心理状态远没有达到出院的标准,但是他浑水摸鱼通过了医生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