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在段凌光的挽留之下,过了十五,陆清则又在临安多停留了两日,便告辞了段凌光和陪伴了自己几年的小驴子,带着那位叫钱明明的美妆大师,以探亲为由,混在一队上京城的商队里出发了。

离京城越近,沿途关于京城的传闻就越多,陆清则刻意避开京城的消息几年,如今想做到不听不闻都很难。

许多传闻还是和他的熟人相关。

比如锦衣卫势大欺人,锦衣卫指挥使郑垚作风凶悍如匪,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孩夜啼,据说有两个痛恨他的官员夜里聚在一起,骂他是天子养的一条恶狗,隔天就被锦衣卫敲响了门。

又比如年纪轻轻便入阁的范大人,当年范大人平步青云,是老丈人一手提拔的,还曾是一桩美谈,如今却与老丈人的关系愈发差了,听闻是与当年帝师被刺杀一事有关,冯阁老的儿子因此案被斩。

再比如继承了史大将军的遗志,在漠北镇守的史小将军,小将军寡言少语,但武艺高强,如今已经领兵上战场,数次击退了来犯的瓦剌,上次回京述职时,许多人得以一见,纷纷感慨,小将军真是愈发有大将军的风采啦。

陆清则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总有点恍惚,感到几许的陌生。

谈论中,自然也有隐晦地说到年轻的天子的,不过越靠近京城,敢议论宁倦的人就越少。

毕竟天子脚下,和临安府可不同,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敢妄议天子,不怕锦衣卫找上门吗?

商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陆清则都待在马上里,很少下去,听人又有人闲谈起天子逸闻,说起有道士卜的那个卦,忍不住掀开帘子,插了句嘴:“诸位走南闯北,不知道晓不晓得一桩事?”

商队里的人颇为和善,也可能是段凌光打过招呼,听到陆清则开口,纷纷应声:“你问。”

陆清则斟酌了一下:“陛下当年,有招和尚道士入宫吗?”

他还是很难相信,宁倦会做这种事。

听他直呼陛下,众人大惊失色:“哎呀公子,可不能这么直呼天子啊,当心给路过的锦衣卫听到。”

“这件事我似乎听说过,但也不知道真假,毕竟宫里的事……”

“我当年倒是正好路过京城,的确见有道士和尚入京,但到底是做什么的,就不清楚了,反正民间传闻,也就图一乐嘛。”

这件事众说纷纭的,也闹不清楚究竟为何。

陆清则看他们也不清楚,笑着道了声谢,便放下了帘子。

虽然陆清则一路上都戴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容,但与他搭话的几人莫名觉得,这个看起来文弱的贵公子,长得一定很不错,又悄声讨论了他一会儿。

临近京畿时,陆清则和钱明明告别了商队,自行往京郊去。

钱明明对陆清则的身份好奇死了,但段凌光在时,他不敢问,之前在商队里人多眼杂,也不好问,现在就俩人了,忍不住打探:“路公子,我听你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怎么你回趟京还得这么小心翼翼的,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吗?”

那么好看一张脸,非要涂得普普通通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得罪了大人物?

陆清则平和地笑了笑:“也算吧。”

离开之前,他可不就是得罪了京城里一干权贵和大臣,以及尊贵的皇帝陛下。

钱明明心里琢磨,看来八成是有个生死大仇。

他偷偷瞅瞅陆清则斗笠下若隐若现的脸,顿时又心旌一动,真诚地道:“但是路公子,我觉得,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什么人当真记恨上你的。”

除非他瞎。

也不知道钱明明这是哪儿涌出来的信心,陆清则莞尔:“承你吉言。”

到了京畿附近,守备明显森严了许多。

俩人骑着马,陆清则身体不好,钱明明马术一般,速度慢了一些,快入夜时,才赶到京郊附近。

从这里望去,隐约可以望见灯火辉煌、巍峨雄伟的繁华燕京。

那里有许多陆清则熟知的人和物。

陆清则默默地凝望了会儿京城的方向,揣测此刻乾清宫中,宁倦在做什么。

按着以往的情形估算,这会儿宁倦应当刚用完晚膳,消食好了,便回到南书房,继续批阅奏本处理国事。

也有可能召集了几个大臣,正在商讨某件要事。

当年容易冲动的少年陛下,想必应当沉稳成熟起来了。

会是什么模样?

陆清则在心里勾勒如今宁倦的眉目,却始终有些模糊。

这几年他时不时会梦到宁倦,梦里的少年总是独自站在高楼之上,满身清寒地望着悬于天际的明月,看起来很寂寞失落。

每次梦到宁倦,梦醒之后,陆清则总是失神很久,思索着梦中一切,继而摇头。

手掌天下大权,是宁倦多年以来的夙愿。

如今他不会再任人耻笑欺凌,应当是快意的才对。

钱明明眯着眼往前探了探,看清那边是什么,大喜过望:“那边有家客栈,路公子,我们上那儿歇脚吧!”

陆清则的心情有些说不清的复杂低沉,轻轻嗯了声,收回视线,跟着钱明明过去,进客栈要了两间房。

疲惫地赶了许久路,终于能踏踏实实躺在床上了,钱明明喜滋滋的,揉捏着自己泛酸的胳膊,小嘴叭叭:“我听东家说,路公子你是来看望故人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啊?”

他这副样子,莫名让陆清则想起了陈小刀。

当年离开时为了不牵涉到陈小刀,并没有告诉他计划,想必那时候陈小刀也很伤心吧。

陆清则心里无声一叹,微微笑了一下:“再等几日吧。”

眼下正是踏春的好时节,京郊踏春的男男女女不少,祭拜史大将军的人也多,陆清则不想撞上太多人。

不用立刻动身就好,钱明明开开心心地进了厢房,准备好好休息:“那路公子你早点歇息,北方可真冷,可别风邪入体,受了风寒。”

陆清则眼睁睁看着钱明明钻进了屋里,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道差,只要听到“别受风寒了”这几个叮嘱的字,那他多半就得病一场,简直百试百灵。

陆清则转身进了厢房,捏捏额角。

不至于那么倒霉吧?

俩人在客栈里待了几日,顺道听来往的客人说说最近的逸闻。

最受瞩目的,莫过于一事,鞑靼的内乱结束了。

三年前老可汗从病床上爬起来,和代掌大权的三王子来了番父慈子孝的窝里斗,如今总算是斗完了。

老可汗再怎么勇猛,也是年迈的苍鹰,无力挥翅,斗不过自己年轻的儿子了。

这场内乱以老可汗再次“病倒”结束,三王子重掌大权。

分明可以自己登位,也不知道三王子怎么想的,或许是存了丝未泯的良心,没把他爹弄死,依旧让他待在可汗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