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培根蛋(第2/3页)
我们转头一看,厨子站在旁边,又端了一个盘子。他蹑手蹑脚走来,又蹑手蹑脚退去。
“戴罗,你先安静听我说,”她面前垂散几绺秀发,发丝底下是情绪强烈的眼神,“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全部告诉你。从小到大,我被灌输的观念就一直是以家族为优先。
“在学院里,我哥哥……当我亲手将他交给你时,就违背了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我以为你……”野马深呼吸,但那一口气开始颤抖,“当时,我觉得你证明了自己值得我效忠,于是我将你的顺位放在阿德里乌斯之前。毕竟他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我知道那样做是对的,但违逆了我父亲,或者说,抵触了他一直以来灌输给我的信念。你真的明白这代表什么吗?他这个人毁掉其他家族就像折断小树枝一样简单。他握有的权力无比巨大。更重要的是,他教我骑马、读诗,他不是一个只会讲军事史的父亲,也是会陪在我身边,让我在跌倒后靠自己爬起来的父亲。我母亲过世后三年,他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我为你去抗拒这样的父亲,不,”她纠正自己,“不能说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一个不一样的生命历程,为了在人生中拥有更多除了傲气之外的东西。
“于是,在训练中,你和我决定打破那些规则,努力在那个恐怖的环境里坚持着原本的人格,建立一支由忠心的伙伴,而非奴隶组成的强悍军队。我们选择要成为更好的人——但在那之后呢?之后,你对着自己当时的理念吐了口水,成为我父亲的杀人机器。”她在半空竖起一根手指,“不,先别开口。我停下来不代表轮到你说话。”
野马整顿思绪,交叉手臂。
“讲到这里,我相信你能明白为什么我很失落。第一,我以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一个特别的人格;第二,我觉得你放弃了当初激励我们战胜奥林匹斯的理念。你想想,这两件事会让我多难受、多寂寞。说不定我投入卡西乌斯的怀抱,是因为受了伤,需要靠他的慰藉止痛。这样解释,你可以想象吗?这句你可以回答。”
我在椅子上扭了扭:“应该吧。”
“很好。那么,把我接下来的话听进脑袋里。”她紧抿双唇,“我不是路边的流莺,我是一个天才。我敢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事实。我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聪明,唯一例外的大概只有我的双胞胎哥哥。再者,我也不可能因为有了感情就忽然变笨。接近卡西乌斯,亲近最高统治者,让她以为能分化我和我父亲,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野马低头看着盘里的食物。
“一直以来,我觉得掌控人性并不难,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戴罗,卡西乌斯的创伤还没愈合,你杀死朱利安都两年了,他的心却还在流血。我一跟他接触就马上能看出来,也马上知道该怎样让他爱上我。只要好好去聆听,就能填补他的那个空洞。”
她声音里的固执退去,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想从自己展开的这段对话中逃离。其实,要是她可以就停在这里,我还挺开心的。
“所以,他渐渐觉得,少了我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对我而言,这就是保住我家的办法,也是这场斗争中最有力的武器。但是……我觉得太残酷、太可悲,我变成硬留住奥德赛的女巫,骗他投注感情,为了自私的目的将他留在身边。虽然逻辑上我一点儿也没错,但每次在他怀里,我都觉得自己像在水里漂流,就要溺毙。这些诡计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要一想到往后都得与自己根本不爱的人生活,我就快要窒息。
“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族,为了许许多多我爱的人,为了帮助他们不用承受同样的痛苦。有很多人做出更大的牺牲,所以我相信自己也做得到。”野马摇摇头,沾了泪珠的眼睛映照出我眼角的水光。她再度开口,眼泪滴下桌面:“后来你走进酒会,感觉就好像……好像地上会忽然裂开一条缝,将我吞没。我知道自己是个骗子,是个大坏蛋,居然编了一堆借口去合理化如此愚蠢的作为。”她抹抹眼睛,“你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那样做吗?因为我不希望你死!我不希望你死,我不要你和克劳狄乌斯一样,和帕克斯一样,所以我要尽一切努力,阻止那种事发生。”
“你可以让我自己来啊。”
“戴罗,你并非天下无敌。我知道你那样觉得,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到时候,就会只剩下我孤单一人。”
野马一下子涌出太多情绪,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发出啜泣声,眼泪却滑落脸颊。她是会因此觉得尴尬的人。
她的模样令我心碎。
“你并不坏,”我牵起她的手,“你不是个冷酷的人。”
她摇摇头,想将手抽回。我又伸出右手端着她的下颚,直到她的视线停在我眼睛上:“你为了你爱的人付出、牺牲,没有人会批判你,你懂吗?”我强调,“懂吗?”
她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金种明明拥有一切,却连自我也得抛弃。这个太阳系真是太令人反胃,联合会制造出的人类社会一点儿道理也没有。无论是站在顶点或埋在地下,都会被吞噬。我已经埋葬过一个女孩,绝不会再让野马也被腐败夺去,我也绝不让我还在莱科斯的亲友继续受苦。我要打破枷锁。
我用拇指为她拭泪。野马和其他金种不同,要她学人勾心斗角,会让她的心四分五裂。我认真地看着她时才发现自己错了。我不该认为野马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影响我执行真正的任务。因为她才是我奋斗的原因。但此时此刻我仍不能吻她。为了击溃联合会的文明,我势必会伤她的心。太不公平了,我爱上她,而她爱上的却是一个假象。
“不要相信他。”野马忽然低声说。
“谁?”我吓了一跳。
“我的双胞胎哥哥,”她悄声说,仿佛胡狼就在角落,“他和你不一样,他根本不能被称为人。他看着我们时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我们,不过是一团团骨头与肉块。在他的认知中,我们都不存在。”我皱起眉,但野马抓住我的手:“戴罗,你听我说,他是只没有任何传说故事能描述得精准的怪物。你千万不要信任他。”
听到她这种语气,感觉好像知道了我与胡狼结盟。“我不信任他,我只是需要他的力量。”
“你不必靠他也可以打赢这场仗。”她说。
“可是你刚刚才说过我不够强。”
“你是不够强,”野马微笑,“一个人当然不够,”她嘴角一斜,露出招牌笑容,“你需要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