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锁梁园20

徐清圆惊吓地扑入晏倾怀中时,听到风若倒抽了一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为,也感觉到晏倾身体的僵硬。她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

她小声:“对不起。”

又碰了他了。

晏倾:“没事。”

晏倾只是伸出手,缓缓地扶住她的肩将她推开。立在大雨中,他清瘦而眸静,睫毛如小扇子,所沾的雨滴向下滴答。

他同时生硬无比地说一声:“别怕。”

徐清圆心脏咚咚,说不出是因他带来的,还是因后方那飘来的鬼魅声音带来的。她有帷帽挡着,自觉站在晏倾身后,心有余悸地拽着晏倾的袖子,向声音传来的后方看去。

风若颇为不满地咳嗽一声,但此时也顾不上教育徐清圆。

晏倾三人,看到杜师太在寒夜中穿着一身白色麻衣,她从越来越大的雨雾中提着灯走来。灯笼如鬼火般照着一方小世界,她这么走来,面色惨白,衣袍雪白,真像是飘来的鬼。

但毕竟不是鬼。

杜师太身后漂浮着的重重鬼火,原来是跟着她的女尼们手里的灯笼。

徐清圆不怕了。

她安静娴雅地藏于晏倾身后,不多嘴说话。

杜师太走到了近前,冷冷看着晏倾几人。她冰雪一样的目光带着嘲弄:“晏少卿真厉害。下午时将我师姐关押起来,晚上来荒山野岭挖坟。”

她目光望住墓上的“叶诗”二字,眼神有一瞬很复杂:“一个孤女的坟。”

晏倾平声静气:“江师太被关押,因你佐证配合;本官夜间挖坟,因怀疑积善寺残杀孤女。杜师太将袈裟推到江师太身上,便以为无人能发现你的恶行了吗?”

杜师太平静以至冷漠:“贫尼的恶行?敢问晏少卿,可有证据?大理寺若无证据,冤枉僧尼,贫尼可以状告少卿。”

她道:“郎君如此年轻,却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这升官速度,不太正常吧?是否背后有高官保着郎君?贫尼虽是世外之人,却也知道满朝堂派系杂多,如郎君你这般出色的年轻人,定有许多高官盯着你。

“郎君如同崖边行路,行差踏错一步,都是身坠深渊的惨败结局。”

徐清圆揪着晏倾袖子的手用力,她呼吸微乱,却努力掩藏着。

而晏倾始终平和冷静:“幸不辱命,本官从尚书祠部拿到师太的度牒。师太是龙成元年出家的,今年也不过堪堪二十三芳龄。”

杜师太面无表情,雨水打在她湿冷的面上。

天上雷电轰一声,晏倾的下一句话说出:“叶娘子天历二十二年失踪,杜师太龙成元年踏入积善寺。此处是乱葬岗,叶娘子的墓碑不知是何时立的。本官不妨一猜,杜师太来积善寺出家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叶娘子的墓。”

女尼们哗然,窃窃私语声不断。

杜师太:“为何这么说?”

她语气不如先前那么稳了。

徐清圆悄悄掀起帷帽一角,看到杜师太眼神的慌乱,提着灯笼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徐清圆幽黑的眼睛端详着这位师太。

徐清圆想到了卫渺遇害那一夜,那个斗篷人蹑手蹑脚地从后冲过去。卫渺没有躲。

卫渺虽然傻,但亦有五岁孩童的智力。她在敌人一开始靠近时,根本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她杀害。

卫渺没有发出叫喊声,没有哭闹,为什么没有?

人世荒谬,万事却都有理由。

徐清圆肩膀静静颤抖,她喃喃道:“你原来是……”

雷电雨帘中,晏倾的声音与她细弱的声音混于一处:“是梁园的人。”

晏倾一贯冷静,在此寒夜的幽若声音,却将他们带回那一晚:“三月廿五,来做法事的女尼们下午时便被梁郎君送走。但是有一个人没有走。梁丘认识这个人,他没有阻止这个人留下。

“那晚下了暴雨,车马痕迹被藏住。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

夜宴之后,卫渺坐于湖边戏水,悠悠然地去钓鱼。她不懂人少人多,不懂人情冷暖。

她听到离去给她拿伞的侍女喜滋滋地说:“梁老夫人在晚宴上说啦,让梁郎君娶娘子你。娘子你命真好。”

卫渺安静地坐在湖边,听到脚步声,回头时,看到熟悉的人。

她露出笑容,眼睛干净清黑。

过来的人,举起了手中匕首。

--

“轰——”

一道雷劈下,劈中乱葬岗一歪脖柏树。树木被劈焦,火势猛窜,又被雨水浇灭。

寒气从徐清圆脚底向上窜。

徐清圆盯着杜师太,而杜师太看着他们:“猜测不能成为实证。”

晏倾看她平静的神色半晌,说:“让卫渺的尸体告诉我们答案。风若,挖坟。”

杜师太向前一拦,枯瘦的手抓住风若的铁锹。寒风劲雨,她和风若争夺之间,手里的灯笼咕咚咚滚下了山坡。

她终被风若推开,可她抬起头,眼神里的疯意如野草蔓生,熊熊烈烈。

她声音沙哑,跪在晏倾面前:“晏少卿,你担得起挖坟开棺的风险吗?如果墓里埋着的人不是卫渺,而是叶诗,你就是亵渎尸体,让人死后魂魄不得安宁。不管你猜测的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凭着自己的猜测,让死后的人无法得到安宁。积善寺在此看护无家可归的人,给亡灵们一个安然之所,断断担不起挖坟开棺、亵渎亡魂之罪。

“请少卿不要开棺,不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为天下百姓唾弃之事。若你开了棺,却发现是你错了……他日黄泉之下,你不怕遭报应吗?!”

风若被徐清圆和杜师太先后两番话说的茫然,有些不敢上前挖坟。

郎君怎能因为一个死去的女子而受到连累?

看来这坟是挖不得的。

杜师太跪在晏倾身前,低头啜泣,看着凄然。

她身后的女尼们纷纷说道——

“师姐说得对,晏少卿太不留情面。”

“坟是挖不得的。凭什么说我们杀人,我们就杀人了呢?”

但是晏倾侧头对风若说:“挖。”

杜师太气疯:“晏倾!”

又有一只皎白的手伸来,握在铁锹之上,阻拦了风若挖坟的动作。

所有人看去,见是晏倾身后那个全身藏在帷帽下、安静淑雅看不清面容、不知道是谁的女子。

他们都不知道这位女郎为什么抓住铁锹,阻止风若。

徐清圆抬起脸,她帷帽后的面容雪白,眼睛湖水一般。她隔着帘幕看晏倾,心中抱歉晏倾对她身份的保护,她终将辜负。

因为她也不想他冒风险。

不过是开棺罢了……

徐清圆声音清婉,在幽夜中飘荡:“我来做这个挖坟开棺的人,风郎君是我朋友,协助我开棺便好。若是坟中躺着的人不是卫娘子,我亵渎亡魂,愿意为此受到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