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诗无寐24

除夕雪, 兆新年。

钟离的威虎镖局外,众人正烧着篝火庆祝节日。鞭炮声噼里啪啦,有人嬉闹间将炮仗一甩, 登时星光四溅,火树银花。

飞雪与鞭炮呼应,鞭炮燃起的火烟浓密,将前方道路遮得如同一团迷雾。众人哈哈笑:

“这是谁放的鞭炮, 放歪了!”

“钟老大, 罚酒!”

一群武人提着酒壶东倒西歪,散漫非常。

他们从军营出来,怨气无从诉起, 唯一的伸冤机会寄希望于来自长安的大理寺少卿。而那位少卿最近却很忙, 再未找他们谈话。时至今日,也只有在此时抒发心意,忘掉那些怏郁不快。

他们给曾经的弟兄们敬过酒后,噼啪爆竹声中, 突然钟离最先“咦”了一声, 其他人慢半拍听到了脚步声。他们回头向烟火迷雾深处看去——

晏倾和徐清圆从迷雾中走出来。

男子清逸风流,女子明秀柔雅。

星火飞扬间, 耀目明光飞上二人的衣衫、眼角眉梢, 盖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无一不好。

不只是他们这样的地方,整个锦城都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对璧人相携而来。

钟离略有恍惚,隐约记起自己曾经走马见过的乔宴和前木言夫人二人。那时候的两位年轻人物也是一样的风流,一样的好看……徐清圆抬起了眼, 晏倾也向他们看来。

那样温润的目光,那样清秀的没有戾气的眉目。

钟离从自己的记忆中抽身而出, 自嘲地笑了笑:不,乔宴二人怎么会和晏倾二人一样呢?一对是不情不愿尽是压抑,另一对却是春波暗涌尽是温情。

曾经的那二人拥有太多的故事,不可能如徐清圆和晏倾二人这般青春无忧。

钟离涩涩地这样想时,徐清圆遥遥地向他屈膝行礼:“钟大哥,诸位大哥,叨扰了。”

众人惊讶之下,又暗自高兴。他们向晏倾行过礼后,就热情无比地来把徐清圆拉过去:“妹子,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徐清圆被他们大男人们围着,有些紧张,也有些羞涩。她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便并不介意他们随便拉扯她。她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大约是些“想在除夕时和大家在一起”“想给几位大哥敬酒”。

众人热心地围着徐清圆时,钟离的目光落到晏倾面上。

晏倾对他颔首致意后,移开目光,继续看徐清圆。

徐清圆走了一半,突然回头看晏倾。晏倾也在望她,他对她笑了一笑,示意她和众人玩得好便好,不必在意他。

徐清圆静了一下后,跟拉着她的众人说了几句话。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在钟离和晏倾双双诧异的目光下,她走了回来,拉住了晏倾的手。

她拉着晏倾走,轻声:“清雨哥哥与我一道来的,我怎能让你落单?”

她自己心砰砰跳,怕晏倾拒绝。察觉到被拉着的手腕有挣扎的意思,她忙强调:“你欠我一次牵手,你忘了吗?”

晏倾微愣。

他向来受不了他人过度关注的目光,每一次所有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他都会不自在,会出汗,会周身发冷。他应当是世上最希望自己不被任何人注意的那类人。

而今众目睽睽,他的露珠妹妹却拉着他走向人群。

他承受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他不能解读出他人目光中复杂的细微含义,但他已经感觉到无比的羞赧,无比的紧张。他只好低垂着脸,硬着头皮向前走。

他低头看她拉着他的手。

他会一辈子恐慌人群。

可他愿意试着跟随她,走向她的世界……如果他试图正视自己感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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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圆自然不会那么过分,自然不会忘了晏倾害怕人多。她找到了篝火边偏僻点的靠门角落,自己坐在晏倾身旁。

这样子,晏倾一边靠着门,另一边靠着自己,他会自在些。她落座后回头看他是否不适,见他眼睫流波盈盈,正看着她。

徐清圆忙扭过脸,端正坐好,手放于膝上,摆出淑女架势,聆听周围壮士们带着喜气的聊天。

正热闹间,有马行来,一个人从马上爬下来,众人一看,原来是气喘吁吁的张文。张文挥着手臂:“少卿,您让我好找!”

张文消失了好久,听到晏倾病好了一些,就连忙出来找人。

一点也不看看场合,不看看晏倾这边在做什么。

徐清圆正俯眼斟酒,微微不满地动了动唇,那张文已经偷偷摸摸地摸了过来。一路伴随着张文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嘿,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让让,我找我们少卿。”

那些人散开,徐清圆也往旁边挪了挪,终于让张文靠了过来。徐清圆用余光看,见晏倾僵坐着,张文每每要靠近他,他都不动声色地往靠门的方向挪近一点。

他千方百计地试图让张文离他远些,这番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爱。

徐清圆低头莞尔,抿一口酒,忽然听到晏倾的声音:“不要喝冷酒。醉了是小事,冷酒对肠胃不好。”

徐清圆忙将酒樽放下,耳朵微红。

她听到张文疑惑的问题:“啊?少卿要给我敬酒?我没酒樽啊。”

晏倾平声静气:“……没有说你。你继续。”

徐清圆手支下颌,与众人坐在屋檐下,任由雪花沾上发顶。她侧耳倾听——

张文压低声音:“我照少卿的话,探了很久。几年前,确实有一些书生纷纷弃文,从事其他经营。他们都不肯多说,问多了便生气,说考试也没用,反正不可能中举。说寺庙里的佛祖菩萨都说了——蜀州啊,是不可能有寒门子弟出头的,只有世家才子才能往上走。

“有人阴阳怪气,说蜀州官衙从上到下都是世家做官,穷人子弟根本不可能出头。我问的具体了,他们便怀疑我是官府中人,要刺探口实,抓捕他们。他们不愿与我多说。”

徐清圆听得皱了眉。

她听到晏倾问:“此事你继续查,必要时可以公开自己身份,换取信任。我们已到了收网之时,证人岂能不出席?”

张文应了一声,晏倾又问:“小锦里那边可有异样?”

张文犹豫并迷茫:“要说异样也谈不上异样,说正常也不太对劲……他们楼半年了没有新的楼主和木言夫人登位,看样子是要变卖此楼。我去了几次,见楼里的姑娘们纷纷卷铺盖离开,要退出小锦里。”

晏倾:“退出的人监视行踪,还留着的人不必拦着,但也得注意行踪。有人浑水摸鱼,绝不能让她们流入大海中。一旦有人从我们眼皮下消失,你都要告诉我。”

张文:“少卿,我看不懂这局面啊……”

晏倾:“你不必看懂,背后之人一定能看懂。如今到了我和他争时夺刻、除掉对方的时期,这最后一个月格外关键,我们要布好兵马,不能让他们发现。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莫要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