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长安客13(第2/4页)

侍女便支吾:“……是、是的。”

徐清圆声音放柔:“你们去做什么?”

侍女:“陪女郎买颜料。”

没有人呵斥她,她说话便流利很多了:“我们娘子作画时喜欢一种颜料,她自己调不出来,但是府外有一个工匠女调的颜料很合我们娘子的意。

“娘子出门就是去买颜料作画的。”

徐清圆:“但是你们没有买到。”

侍女点头:“是……娘子与那工匠女约了,说三日后再重新取颜料。”

徐清圆:“林女郎喜欢作画吗?”

侍女:“算喜欢吧。娘子近日心情烦闷,只将自己关在家中写诗作画。这应当不算不喜。”

林承眸子暗缩。

他已知徐清圆的意思。

他的长子林斯年沉静无比地立在公堂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林斯年目光并不放在公堂上,似乎他妹妹的身死,他毫不在意。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徐清圆的声音。他想这声音不急不缓如雨滴一样,真是好听。

好听,却很遥远。

堂中徐清圆仍在问侍女:“那日你曾经离开林女郎一个时辰的时间,是不是?”

侍女:“……是,我、我回了趟自己的家,见兄长与嫂嫂。”

徐清圆:“你在相公府上做事,是相公府中最受宠爱的林女郎的贴身侍女,你当很是风光才是。但是你有一家人要养,你嫂嫂又怀了孕,你与你嫂嫂说,下个月月俸到了,再来看他们。”

侍女目有郁郁,忐忑不安地点了头。

接下来,徐清圆让侍女的兄嫂,以及那位工匠女登堂,证明所言不虚。

张文起初目光迷离,听到这里,不禁拍掌,明白了:“你是想说,林女郎不会主动自尽……她明明和工匠女约好了三日后取颜料,对于一个爱画之人,她不会主动爽约。

“而这侍女更有兄嫂一家人要养,她更不可能在指望林雨若的时候,主动杀害林雨若。”

徐清圆微笑颔首。

林承在旁慢慢说:“鸢哥亲口承认自己杀害了若若,你们如今凭着几个人的信口雌黄,连证人自己亲口说的话也不信?”

徐清圆向林承行礼:“相公莫急。我相信这位叫鸢哥的侍女表面上待林女郎殷勤,私下里却不喜欢自己侍奉的女郎。她嫉妒林女郎,背后说过林女郎坏话……甚至按照证词来看,林女郎去年离家出走,都是这侍女在背后刻薄的言论所致。

“但是我们按照常理来看——这对主仆已然面和心不和,鸢哥见到林女郎归来,心中难道不畏惧吗?林女郎去年腊月便已归长安,今年二月才遇害……一个小侍女的复仇,时间未免更久。”

她垂目,轻声:“我相信一些证词说的不错,林女郎活得很不快乐。

“母亲是一国公主,父亲是一国相公,未婚夫是她喜爱的韦郎君,侍女是她幼年时亲自挑选的贴心人,手帕交都是身份相同的贵族女郎,曾经有过龃龉的兄长也受到她的鼓舞而和她感情不错……她似乎应该很开心。

“而这正是她最可悲之处——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幸福、开心、快乐,她的委屈无奈愁苦便都如同矫情戏子一般。她活得越来越苦了,但是没有人在意。

“母亲高贵天真,有着掌权人天生的贵不可言之命,不将他人放在眼中。这样的母亲,对她的疼爱便是将好物堆到她面前,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父亲是人人敬爱的相公,可是我们从行诏筹中的内容,不论真假,也依稀可辨林相有自己更为真实的一面。这更真实的一面,对林女郎来说过于残酷,所以林女郎回来长安后,和相公多有口角之争。

“韦郎君是她所喜欢的,但那郎君看似在眼前,却好像隔山望水一样看不真切。我在甘州时与林女郎、韦郎君相处过,一行所有人都可证明,林女郎对韦郎君之情,更像单相思。所以韦郎君的证词显示,林女郎认清了真相,要与他说好一同拒婚,不成为貌合神离的婚姻牺牲者。

“侍女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她真心对自己的侍女。但是她身边的侍女,都是母亲、父亲为她挑好的,这些人收到过严苛的不是很好的待遇,她们到林女郎身边后,畏惧林家权势,畏惧林女郎一个不悦让她们身首异处。鸢哥喜欢林女郎吗?林女郎善良纯真,鸢哥也许喜欢——可这都比不上嫉妒,不甘。她们是被强迫著作出一副敬爱林女郎的模样,任何不出于真心的奉承,都足以让人心性日渐扭曲。

“手帕交也差不多那样……我与林女郎在甘州相识将近半年,我从未听林女郎说过自己有什么朋友。在场诸人知道我的生平,知道我少年时便与我爹隐居,不见世人;后来我又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我爹身上的疑罪,让我在长安也难交到朋友。然而就是我这样的人,也有一两个可以付诸真心的同性女郎……林女郎却没有。

“而林斯年林郎君……甘州案,诸位应该或多或少地听说了。在观音案那样的大案之后,在得知林郎君母亲生前遭遇过什么后,林女郎应该很难无忧无虑地去讨好自己的兄长了。”

堂中寂静无比。

百姓们不再窃窃私语。

韦浮面容沉寂,林斯年落在雨帘外的目光收回来,放到了徐清圆身上。

林承面容苍老一瞬,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呵斥。

滴滴答答雨声中,有一穿戴斗篷的郎君撑伞,从远而近。

他站在大理寺公堂外百姓最外围的地方,手中伞轻轻上抬,露出一点白如玉石的下巴。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听着堂中徐清圆略微难过的声音:

“这正是林雨若的悲哀之处。她以为一切美好,鲜花后却是荆棘毒蛇。她以为身边人都是朋友,都是喜欢自己的。后来有一天得知,那都是被她爹娘逼迫着的。她不知道为了她自己的单纯善良,身边人做出了那么多牺牲,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有一两桩被权势所压的委屈与怨愤。

“她喜欢她身边的所有人。她心疼所有人。她没有颜面面对一切。”

徐清圆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跪在地上的侍女捂住脸,泪水滴落,她无声哭泣。

林斯年盯着徐清圆,目光幽烁。他见她竟然哭了,心中颇觉荒唐:因为旁人的遭遇而心疼,太傻了吧?

……可就是这样的徐清圆,才成为他的心魔啊。

林斯年无所谓地笑了一笑。

徐清圆有些后悔,有些愧疚。

在甘州的时候,她被太多的事缠身,她有太多的烦恼。她不知道林雨若的心情,不知道林雨若每日乖巧跟在她身后时的心情……她那时若是知道林雨若离家出走的原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