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褐瓦上,水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经年累月之下磨平了石板的纹路,平安村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

陈晚拨弄脚下的灰篓,翻出埋在灰里的炭火。这是以前老太太用来烤火的东西,竹编的外壳,内里嵌着坛盖似的陶土烧制的容器。

周梅见陈晚冷得直跺脚,从杂物房里将其翻了出来,从灶膛里铲了烧红的木炭装进去,送到陈晚屋里。

火红的木炭散发着炙热的温度,陈晚起初把脚放到了上面,不一会烫得龇牙咧嘴,赶紧挪开。

“我记得老赵家今年养了两头羊,你等会去问问他们杀不杀,要是杀的话咱们订两斤羊肉,还有羊骨头啥的。”

下着雨,周梅和陈前进都没下地,不过两人闲不住,这会坐在屋檐下把晒干的柴火一小扎一小扎地绑起来,到时候烧起来比较方便。

“圈上不是有两头猪吗,买羊肉干什么?”陈前进望着院角的猪圈,他年初集上买的小猪仔经过精心的喂养,长得膘肥体壮的,目测平均体重能有两百斤以上。

两头就是四百斤,除去交公的部分,剩下的能让他们家过个大肥年。

“羊肉滋补,买回来炖了给六儿和三个孩子养养身体,驱驱寒气。”

周梅比陈前进心细,她说得有道理,陈前进闻言点点头:“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去,免得晚了羊肉给人订完了。”

雨不大,但老赵家有点远,陈前进回屋取了斗笠戴上,然后换上雨靴,踏进连绵的雨雾中。

穿过几条田埂,陈前进人未到语先行:“老赵在吗?”

老赵同他一样戴着斗笠,正弯腰往羊棚里倒草料:“哎在,啥事?”

陈前进探头往羊圈一看,当即夸赞道:“你这羊养得好。”

两头羊脊背宽阔,大口吃着草料,其中一头肚子比旁边的大两圈,估计是怀上小羊崽了。

老赵倒完草料,叫陈前进上屋里坐,尽管现在政策比前两年宽松了,但涉及到买卖的事,大家仍习惯私底下悄悄商量。

陈前进说明来意,老赵咧出笑容:“要卖的,你要多少?回头杀羊我提前通知你。”

老赵不收票,一斤羊肉一块,跟猪肉差不多,陈前进订了五斤。

“你们家六口人,五斤够吃吗,要不多来点?”私人养的羊不好拿到市场上卖,老赵指着卖羊肉的钱过年,恨不得陈前进给他包圆了。

羊肉有股独特的膻味,许多人吃不惯,村里愿意花钱买没几个,觉得不如买猪肉。

老赵也想养猪,但家里的粮食人吃都不够,哪养得起猪。

“够了,头次吃羊肉,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要是喜欢,你没卖完我再买点。”

斗笠遮不住全身,雨被风吹斜,沾湿了陈前进的衣服,周梅拿了帕子让他擦擦,发现水渗透了衣服表面的布料,于是叫他重新换一身,别冻着了。

“不用,马上做饭了,我给你烧火,烤一会就干了。”陈前进摆手,棉袄厚实,外层湿了隔着棉花里面依然干爽。

周梅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笑了下,轻推了一把陈前进:“你啊还是去换了吧,咱们家烧火这活,现在可轮不到你。”

似是为了论证她所言非虚,周梅话音刚落,陈晚就揣着手出来了:“大嫂,要做饭了吗?我来给你烧火!”

周梅瞥了眼陈前进,眼里的意思是:看,我说得没错吧。

燃着火的灶膛是整个屋里最暖和的地方,没有之一。

陈前进忍俊不禁,他还是换衣服得了。

火光照映着陈晚的面容,青年烤热乎了,微微眯着眼,露出如猫儿般惬意的表情。

“吃饭了。”孙大花扯着喉咙喊,尖利的嗓音穿过院墙传到隔壁,“咱们今天中吃肉,回锅肉!”

“切,不就是吃炖肉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刘强妈朝着许家翻了个白眼,较劲地往锅里又添了勺油,她家虽然没吃肉,但这么多猪油,照样不差。

许来钱听见有肉,以不符合他身材的速度冲到了桌边:“妈,肉呢?我要吃肉!”

“来了来了,肉妈给你端来了。”孙大花把装肉的粗瓷碗放到许来钱面前,她酱油搁多了,炒出来的肉黑乎乎的,看上去毫无食欲。

但肉香是实打实的,许来钱一筷子夹走了最面上的那几块大肉,底下几乎全是切碎的咸菜疙瘩。

“嘿,你这臭小子,给老子留点!”许有财也好久没吃肉了,父子俩在桌上为了一块肉争抢,场面极其滑稽。

“这是我妈用我退的学费买的肉,干嘛要给你留,你要吃自己去买。”许来钱飞快地把肉塞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动静简直令人作呕。

孙大花要回了许来钱最后一个月的学费,拢共两块钱,她很是骄傲,觉得自己比许有财强,愈发在家里耍起当家人的威风。

“多大的人还跟儿子抢肉吃!”孙大花架住许有财的筷子,重复许来钱的话,“要吃自己去买。”

许空山见惯了两人“父慈子孝”的场面,孙大花一如既往地拉偏架,许有财没钱,在孙大花的怒视中败下阵来。

“大山你明天去公社割两斤肉回来。”许有财斗不过孙大花,把主意打到许空山头上。

“我没钱。”许空山直截了当,“钱都在妈手上。”

“你不是会砍柴吗?吃了饭砍两捆柴去卖了不就有钱了。”许有财势要挽回脸面,咬着许空山不放,也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天气。

砍柴去卖?亏他说得出口!

许空山懒得搭理他,他要砍柴他自个儿砍去。

要说孙大花在他七岁前的人生里还认真扮演过几年慈母的角色,许有财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人渣,抽烟喝酒打老婆样样不落,从不曾尽到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许空山对他毫无感情可言。

当然,他现在不敢打孙大花了,自从生了许来钱,孙大花就自觉有了底气,许有财再打他她能拿刀砍回去,一次两次的,许有财彻底不敢对她动手了。

“反了!一个二个都反了!”许有财气得摔了筷子,浑浊的眼底充斥着血丝。

他凶,孙大花比他更凶,一把夺过他的碗:“爱吃吃不吃滚,二两狗尿下去还真以为自己是地主老爷啊。”

两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往往都是以许有财的失败告终。许空山兀自吃饭,半点没有劝架的念头。

“啪——”

场面安静了一瞬,许空山错愕抬眼,孙大花偏着头,许有财维持着扇完耳光的姿势。

“许有财,你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