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迎神

对宫内宫外很多人来说,这一年都还不错。

但对年大总督,对整个年家来说,这个年过的很不怎么样。

年前他上书请奏皇上过年能否入京请安。皇上批了个准,年羹尧就忙不迭回来了。

他实在心焦:先失四川,后甘肃又被岳钟琪领走,他这个原本管辖势力范围最大的川陕总督,不,现在只能叫青陕总督了,简直是个笑话。

甚至连暂时还属于他的陕西,其辖内事务都被奉命兼管山西的直隶总督李卫探头探脑的,至今李卫手里还捏着几个盐商不肯还给他呢——年羹尧派去直隶总督府交涉的亲信根本见不到李卫本人,问就是李总督下乡扶贫去了,根本不在衙门。

要不是总督本人无诏擅离属地是大罪,年羹尧真想自己亲自过去把李卫揪出来打一顿。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买官入朝,侥幸被当今看在眼里得了势,还真就跟他人五人六起来。

半年来种种意外事端导致年羹尧很不安心,极想要回京亲自探探皇上口风,也正好回京走一趟,将自家的姻亲和故交多联络起来。

总不至于自己孤悬西北,对朝堂的变化不够敏感,让人坑害了都不知道。

年羹尧总觉得,是李卫这种小人嫉妒他,又或者是岳钟琪等将领眼热他屁股底下的总督位置,所以在背后敲他闷棍,混淆圣听。

年夫人从宫里回到三等公府时,只觉得府里看着依旧是富丽堂皇,却明显缺少了往年那种意气风发热闹煊赫的气势。

他们夫妻往年大半是在青海或者甘肃外地过年的,今年少有的回京过年,按说这京中亲朋故旧多,应该更热闹才是,可这年过的却寥落,许多人不大敢上门走动。

年羹尧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旁人的冷落畏惧,只在心中暗中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你们最好以后没有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回京以来,年大总督的脸就没有放晴过,在自己院子里立了十来个草垛子,拼命射箭发泄郁闷。

下人们都非必要不进门,免得不小心被当成兔子射了。

年大总督武力值高,挽弓的力数也高,一旦被误伤,保管就没了命。

连年夫人进自家正院,都先让小丫鬟尖声通报一下。哪怕提前通报了,年夫人进门的时候,还见夫君手里还拿着弓没放,草垛人上扎满了羽箭。

见到夫人进门,年羹尧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但嘴角也只是平平的,实在是翘不起来。

他第一句话就开口问道:“见到宫中娘娘了吗?”

听到这句话,年夫人心里就堵得慌:原来他们家提起在宫里的年氏,那是多么的骄傲自豪,挺胸抬头口口声声都是贵妃娘娘。贵妃两个字重若千钧,再是不能少说一次的。

可如今都只能含糊称一声宫里娘娘。

年夫人摇了摇头,把年羹尧也摇的心里也堵了起来。

“年节下主位嫔妃见家人,这是先帝爷手里就有的三四十年的旧例了!你怎么没有见到娘娘?”年羹尧很是不满。

年夫人叹气道:“任什么旧例也抵不过皇命呀。皇后咬死了咱们家娘娘被禁足了,不许出入。我舍下这张脸面在那磨了小一个时辰,都不中用!原想再说,偏生信贵……信嫔的生母已然看完女儿从永和宫回来上复皇后了,我怎么能把脸丢到她们家去,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走了。”

说起新鲜出炉的信嫔,年羹尧和年夫人脸色都从不太好,变成了很不好。

贵妃原本一直是他们年家最大的依仗之一。

可现在,这个依仗却没了。俱年夫人打听来的消息,都怪这个新鲜出炉的信嫔。

且说年羹尧的夫人觉罗氏,如果从夫家来算是外命妇,但从她出身来说,是实打实的爱新觉罗宗室女,算是内命妇。

对宫闱的消息,她当然灵通。

自家小姑子忽然从贵妃变成了嫔,还被禁了足,回到京城的年夫人,当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打听。

虽说宫中对贵妃降位早有明判,年氏是因为有违宫规,从宫外传递夹带私物,才被降位惩处的。但年夫人可不信,依着皇上对年氏曾经的恩宠,这种母家递点东西去算什么过错?

必是有人害了贵妃娘娘。

然而甭管年夫人怎么打听,当夜之事,也只有帝后二人,并太医及苏培盛等人知道。他们也亲眼见了皇上的雷霆之怒,谁敢乱说话,谁敢说皇上差点被人打包送给宫女。

年夫人打听不到这个真相,倒是打听出了这一年来的旁的宫闱消息。

这不就知道了,新人入宫后,现任治河总督兼任镶白旗都统瓜尔佳观保的女儿,在宫里很是得宠,之前的贵妃恩宠也都黯然失色起来。

又打听到,在这一批入宫不足年的新人里,皇上独封了这一个主位。

最后还听说,贵妃被废除位份的当日,信嫔曾经搅和过贵妃(过去版)的生辰宴。

零零散散消息汇聚到年家,那就是瓜尔佳氏夺了贵妃的恩宠还害的贵妃降位!

这真是此仇不共戴天了。

所以今日年夫人从宫里出来,心中愤懑不已,偏巧又隔着水晶帘看到了觉尔察氏的马车,就故意下令让马夫去别了一下——用自己的四头马车,去压了压人家的二头马车,见觉尔察氏的马车稳了下来没翻车,还有点遗憾。

所以今日觉尔察氏变成大果仁子,属实是帮女儿背锅了。

而姜恒,又是在为皇上背锅,毕竟皇上英明,对外是不可能直说自己三杯倒,差点被人捡走失身这件事的。

听夫人提起信嫔,年羹尧对女人家的事儿不太懂,但对官场上的人物很熟悉,就开始点评观保。

年羹尧也看不大起观保(年大总督看得上的人实在凤毛麟角):“他这个人,哪怕做着都统,也只是管些在旗人口的家常事儿,在军伍上本事平平。现如今也只能去河道上赚些辛苦功劳,算不上什么。”

他搁下手里的弓箭,下人拿来厚袍子给他披上。

“皇上跟娘娘数年的情分,便是有新宠一时也动摇不了的。且还有我的面子在里头,等我再写折子求见皇上,见到皇上后,代妹妹向皇上请罪就是了。”

若是雍正帝能听到这句话,必要问问他:你的什么面子?九十二条大罪一命抵了,倒欠朕九十一条命的欠命人面子吗?

年羹尧自不知道皇上连芯子都换了。他从头捋了一遍自家这些个举足轻重的官位以及这些年跟皇上的情分,觉得皇上生气是有小人言语构陷让皇上误解的关系,等他详细说说自己在青海的功劳,言明自己是如何辛苦才把青海守住的,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他的劳苦功高,雨过天晴了。

到底皇上也好,大清的边关也好,都离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