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入梦③

“王六七死了?”

“死了。”刘福通坐下,眼里含着泪水,“我亲眼看见的。”

“我们准备得不充分。”韩山童叹道,“现在他们已经更警惕了,之前的计划只能放弃。”

“都怪那个叛徒!”相比他的冷静,刘福通特别的愤怒失望,“要不是他已经死了,我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串在棍上烤成渣。”

“世事难料啊,不要说了,我们先把石人再换个地方埋住,那里不安全了。”

“好,你去还是我去?”

“我去吧。”韩山童道,“我们没有条件再做一个石人,原先见过的人也还有活着的,必须保护好它。”

“行!”有兵已经注意到他们,刘福通急忙抓紧时间再说几句,“我再去联系些教众想想办法,你自己小心!”

韩山童用很小的幅度点了头,看着他远去。

等到明月挂上天穹,寒鸦在枝上啼鸣的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起来,绕过躺满一地疲惫睡着的民工们,握住一把铲子,在阴影里慢慢走向远处的泥地。

此时正是换班的间隙,距离清点人数的时辰还有一会儿,足够干好些事情。

用铲子挖了半天,最后伸手将表面的泥土拂去,韩山童四下张望,观察他先前盘算好的新地点有无什么变故。

幸运的是周围十分安静,只有虫鸣之声响起,看来今晚的行动不会有大问题发生。

他借着月光低头看石人,上面还有不少泥沙黏着,导致背后的刻字不甚清晰。说来也是,这什么造反的意义,挑动天下的宿命都是自己强加给它的,它能有什么改变呢?

事在人为,成了,它是历代传唱的神器灵物,输了,就不过是个笑话。

“韩山童……”

突然的声音吓了韩山童一跳,他嗖的一下站直身体,手往腰上摸去,想抽出武器防身。

“不要怕。”朱标模仿石人的声线,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一个大型的攻略游戏,“我在这里。”

这时韩山童已经握着刀把,见状朝下看去,惊疑不定:“你是……石人?”

泥坑里的石人乍一看去与往常并无区别,但韩山童是多么熟悉它,熟悉到能够轻易发现,它那只独眼里的眼珠正在缓慢运动。

石人的外表并不精致美丽,夜色中这一幕甚至有些诡异恐怖,可韩山童的心中充满了感动。他无法准确地形容这种感觉,那就好像是一位母亲、一位父亲,见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般。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得到认同的兴奋,看吧,我的事业,我的理想天地可鉴!

两种情感加在一起,韩山童的手脚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有点喘不上气,过了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还没有得到回话,他自己就已有答案,确实是它,一定是它!

“是的,我是石人,你请小声一点,别惊动敌人。”

“你成精了?”韩山童依言蹲下,低声快速问道,“什么时候成精的?你现在想干什么?有没有特殊的神通?”

本以为还要解释半天的朱标低估了韩山童对志怪的了解、对石人的认同,他的信念和智慧让他没有任何额外的伤春悲秋,立刻抓住关键点询问,希望朱标能够帮忙。

朱标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迅速思考后总结后回答道:“在第一个人把我挖出来以后,我就有了意识。”

“啊……那个时候吗。”韩山童算了算,也有十天,“你有何计划?”

“我要起义。”朱标坚定道,“你想做的,我也想做!你在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这些天来,朱标看着民工们逐步走向死亡,进行不得其法的抗争,迎来注定毁灭的结局,无力的痛恨几乎让他没办法思考。

在相同的时间,有着相同处境的石人还很懵懂,它看到这一幕,估计更加的不解,更加的迷茫,只能凭着直觉把这段记忆深深刻在心里,等到多年以后,被“眼睛”从沉睡中叫醒,后悔也依旧占据大脑,支配余生。

正因为如此,它才想要看看,在它看来堪称是天选之人,注定会改变人妖鬼三界规则,又将是万人之上的朱标会有什么办法去领导自己的人民。

“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妖力,虽然能动能走,却不比你强多少。”朱标道,“不过单我能说话这一条,应该足够能帮上点忙。”

短短几句,韩山童意识到自己的石人并不简单,它似乎对局势有着清晰的判断。不错,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激励民心,就是民工们的心灵支柱,它活过来这一事实,无疑比什么都重要,它让看不见的胜利有了虚幻的实体。

思绪转了一圈,他问道:“依你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先前的起义失败了,马箭又在高台上开了会,民工们都是普通人,乍一见砍头流血,必定肝胆俱裂,短时间再想聚集起人,恐怕是不可能了。”

韩山童靠着一颗松树坐下来。今晚夜色深沉,不比前些时候,空中虽有明月,无有群星,像极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明月虽明,也需星星陪衬拱卫,也有它照不亮的地方,独自一身,焉能成事,只有万众一心,方可点亮夜色,坚持到黎明!

“当务之急,只能由我们来担责任。”朱标继续道,“人心似水如烟,需要引导。对他们好的事,当下看起来会有风险,那么人们就不会去做了,任凭机会流失。对他们不好的事,当下有甜头,人们反而会抢着干,不管日后是否能活、能有吃喝。”

“你说的在理。”韩山童道,“我们起义,不仅要防着官兵,还要防着自己人,这就是难处。”

“你如果放心我,就让我来干。民工们做不到深思熟虑,更容易相信精怪神鬼。”朱标道,“天一亮,我就潜入营地,暗中操作,把那股不满的劲儿再激出来,到时同你里应外合,让元廷明白什么叫伤口。”

“好!”韩山童不假思索,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

而朱标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见面就互相袒露心扉,赢得尊重,简直像个奇迹。而更为特殊的地方在于,这种心与心的联系,是因为他们有同一个目标,对这目标的赤忱之心,让他们很快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彼此,成为战友。

“我等你的好消息,今天是初一,初七我们还在这里见!”

声音刚落下,附近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队举着火把的巡逻士卒呵斥着赶来:“干什么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朱标控制身体向下一沉,在土中前行,眨眼遁出五六丈去,把韩山童故作狼狈胆小的解释声留在身后。

他一直游走到上次被埋下的地方,静静等到天亮,等民工们洗漱后开始上班,便精神奕奕地寻找早就看好的那个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