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草庐
一轮上弦弯月悬挂于天际, 于白却浑浊的月之外,是无尽璀璨的碎星,它们不时如同呼吸一般闪动着, 为不变的浩瀚星空增添了一分生机。
一名穿着单衣, 发尾泛红的黑发男孩奔跑在这无人的寂寥旷野上。
如果有任何一个见证者,或许都会被他那步伐所震惊——以一名不到十岁的孩童来说,他跑得太快了, 连成年人都只能望尘莫及。而即使跑得这样快,他的脚步也从未出过差错, 明明始终望着前方与天空, 可无论是地上尖锐的石子还是难以察觉的坑洼, 他都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轻巧地跃起避开了。
可这里没有他人,能够见证这一切的只有月与星, 于是没有任何人为他这不可思议的灵巧发出赞叹。但他也并不需要赞叹, 对他来说, 温和地拂过面庞的夜风,安静地注视着他的星空, 都是他的伙伴。
他确实拥有着引人艳羡的天资, 可他终究还是一个人类, 也是一个孩子。生来就少有锻炼的双腿肌肉在抗议,而他从那间宅子中穿出来的草鞋也磨损得不轻,最重要的是……从入夜他就没有再吃过一粒米, 也没有喝过一滴水,他的肚子现在正在激烈地打着鼓。
他不得不稍微放慢了一些脚步, 稻苗旺盛的农田从他的身旁掠过, 一个村落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此时正是深夜, 在这个时代, 特别是难得能够得到油来点亮灯火的平民,早早就已经放下一切入睡了,所以整个村子都在宁静地睡眠之中。
名为继国缘一……或者现在该称为缘一的男孩,并不想打扰他人,他看到村口的一间屋前摆着一个大水缸。然而母亲说过,不问自取似乎该被称为盗窃,所以哪怕喉咙已经干到快要冒火,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地从那间屋子走过。
可在经历了母亲的去世之后,他似乎终于遇到了一件好事,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压低的声音,“什么人?”
缘一眨了眨眼睛,回过身,那是一个身着素色麻布粗衣的中年男人,男人一手举着铁器镰刀另一手举着蜡烛,在看清他的外表时一愣,放下了镰刀,“什么啊,原来是个小孩啊。”
他说着上前了几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看你的脸很陌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吧。”
“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缘一无法描述出继国的府邸在哪里,更何况有许多人都提醒过他,一旦离开了继国家就不许再以继国之名自称,也不可与继国扯上联系。他的目光落在男人的左胸前,在他的眼中,男人的身体结构可以说是一览无余,所以他也凭借他的血液流动和心跳判断出这个人才从睡梦中苏醒,“是我把你吵醒了吗?对不起。”
“啊……也不算吧。因为这村子以前经常有野兽袭击,有很多人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有人在村子附近发现过……”村民说到这里话音一滞,他不想让这个独自流落在外的孩子受惊,便生硬地略去了那至今令人心有余悸的惨状,“总之,最近虽然消停了一些,但我们还是很警惕,不是你的错。”
……咦,这个孩子是怎么知道他是刚刚醒过来,而不是干脆就没睡呢?
缘一乖巧地点了点头,村民仔细地观察着他,注意到缘一的嘴唇已经干到开裂了,他顿时遗忘了那个疑惑,面色缓和下来,“你一个人能走到这里还真了不起啊……你叫什么名字?来我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缘一的视线从村民的腹部划过,他摇了摇头,“我叫做缘一。不用了,给我一点水就可以了。”
这个村民的胃部可以说是空空如也,晚餐吃下的东西恐怕早就消化了,衣服下的身体虽然不能说是瘦骨嶙峋,但也算得上皮包骨头,与缘一在继国家见到的那些身强体壮的下人完全不同,更不用说是虽然不受重视但也从未挨过饿的缘一了。
正因如此,缘一不能吃他家里仅剩的食物。
窘迫从村民的脸上一闪而过,因为他家里确实没什么多余的哪怕是招待给一个孩子的东西了,刚刚只是顺口一说。也因此,他在缘一拒绝时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也令他带缘一去自己的屋子时很热情,很快为缘一舀来满满一碗水。
堪堪到村民腰部的男孩抱起碗,转眼间就喝到了碗底,他放下碗,双手合十道:“谢谢招待。”
村民自己没有孩子,但不妨碍他有被这个又乖又有礼貌的孩子可爱到,他不禁关心起来缘一接下来的行程,“缘一,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虽然已经至少半年没有野兽来过这里,但晚上还是挺不安全的。”
缘一也有点犯难,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目的地,他连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没关系的,野兽不会伤害我。”
他说的话很简洁,但意思也很明确,他向着为他提供了水的村民鞠了个躬,“谢谢你的招待,我要走了。”
“等一下!”村民下意识地起身想挽留他,但他也想不出只能勉强温饱的自己有什么余裕去照顾一个孩子,所以到了嘴边的话便成了:“……那你小心一点啊。”
缘一再次鞠了个躬,便向着屋外走去。村民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快步跑到他的身边,俯在他的耳畔压低声音,“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就去村子外,北边的那间草庐吧。”
“草庐?”缘一顺着他的提示望向了村子的北边,也是缘一来时相反的方向,那里隐约能够看到有一间独立于其他屋子的草庐,不像是其他彼此挨着搭建的房屋,那间草庐远远地被分隔在村外。
不仅如此,在缘一的眼中,那间草帘与木头搭建的房子之外,还有一层如同水流一样的薄膜,薄膜将整间草庐都笼罩在里面。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奇怪的透明薄膜,这对他来说很新奇,他也是因此才会向这个方向跑来,即使村民不提醒他,接下来他也会向那个方向靠近。
告别了村民,缘一向着那间草庐走去,足足花费了半刻钟才到了草庐同样以草帘和木条搭成的围栏之外,而那层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在围栏几米之外。
缘一仔细地盯着这如水又似冰的东西,好奇地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可它并不是实体,所以他的手很轻易地就从中穿过,接着他整个人也走了过去。如果是一般人,不仅看不见那层结界一样的护罩,还根本不会产生任何的感觉,但缘一却感觉到,好像有柔软的羽毛拂过了他的皮肤。
穿过这结界所带来的奇妙触感还在其次,最令缘一惊讶的,是他在走过来之后,才听见分明近在咫尺的清脆声响。
铛!铛!铛!一声又一声,每一声的间隔都完全一致,而造成的声响也是同等音量的,像是母亲在缘一的耳边摇响的风铃声,但这声音比风铃声要沉重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