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次的会谈对母子俩人来说都有些沉重。
对梁老师而言, 贺晏臻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这几年她时常反思自己的教育,又尝试着去理解贺晏臻的转变,但直到今时今日, 她仍是不能完全接受儿子会变成这样。
她始终认为这些跟何意脱不开关系。
毕竟在认识何意之前, 贺晏臻一直是听话的。当初偷骑机车已经算是极为叛逆的举动。无论什么事情,自己强烈反对的他一定不会去做。他那么在乎家人, 很少让爸妈生气, 无论如何,贺晏臻不该这样六亲不认。
可她也无法继续苛责何意。
尤其是在大哥被留置后, 她因大哥拒绝承认违纪行为,以为他一身清白, 于是费尽心思为他奔走。
她开始跟瞧不上的孙雪柔等人接触,试图自己去了解更多内情。却没料到孙雪柔亲口抖出了更多细节。梁米两家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要深得多。米忠军从奉城到北城,也是大哥的手笔。
“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何意。”梁老师对贺晏臻道, “如果不是你舅舅把米忠军调来北城,何意的生活可能会更好,也可能会更坏,但不管怎么样,那都跟梁家没有关系。我也不用对他心怀愧疚。”
然而事实相反,只要一想到何意可能因此错失了更好的生活,她就无法心安。
梁老师一手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神色复杂, “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无法接受他。你跟他认识以后,身上的转变越来越让人害怕。我经常想, 如果那天我没有滥好心带他回来, 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事到如今, 她的语气已毫无攻击力。
贺晏臻道:“我一定考不上A大。”
梁老师点头:“我跟你爸对你的升学没有要求。”
“我性格又偏执又自私,跟别人一起或许闹得更厉害。”
“如果是别人……”梁老师摇摇头,“总不至于牵连到你舅舅。”
“我舅的事情早晚会被人揭发。”
“但至少……不会是你来做,”梁老师喃喃道,“我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对兄嫂父母有愧疚。”
贺晏臻:“……”
过了几秒,梁老师又继续道:“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谈。我不清楚你以后跟何意会不会恢复联系。你已经不听我的招呼,也不在乎我跟你爸的意见。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跟你说清楚。你可以自由跟他来往。但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接受他。”
贺晏臻顿了顿,答:“我知道。”
母子俩在书房里谈话。
贺晏臻已经工作两年,此时身着西装,眉目沉静严肃。
那张单人沙发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小,此时他仰靠着,长腿曲起,气质跟空间一样给人以压迫感。
梁老师看过一眼,内心怅然。
孩子终究长大了,他已经成熟、独立,连自己在他跟前都要矮一头。而自己也开始老了,夏天时空调吹久一点便会腿疼,梳头时看到额头和鬓角都冒出小撮白发。
身体上的衰老来得突然,心理上也愈发脆弱——已经失去了父亲,对不住兄嫂,如今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儿子。
“我去年迁怒于何意,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为此跟我怄气也可以理解。”梁老师心有不甘,却只能妥协,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说他。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我,不管你们以后什么关系,都避免让我们见面,彼此为难,这样可以吗?”
“你不想再见他?”贺晏臻问。
梁老师点头:“是的。”
“可以。”贺晏臻点点头。
梁老师转开头,却又听贺晏臻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为什么?”梁老师感到意外。
贺晏臻:“我在想,如果不是我,他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梁老师怔了怔:“你为了米忠军几乎要赔上全家,这还不够?”
贺晏臻却摇摇头:“我追他的时候,他已经有更优秀的追求者了。那人对他一心一意,现在在检察院工作。其实如果不是我横插一脚,或许米忠军的事情会更顺利,更简单。”
甄凯南毕业后考了公务员,经过层层选拔进入了检察院。贺晏臻不久前与他一起吃饭,从他口中听到了何意的近况,俩人不免聊起了曾经。
曾经的贺晏臻心高气傲,志得意满,不择手段地从甄凯南手里将何意抢过来。
于是命运的轨迹被他硬生生掰开一段岔路。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地追求他,何意就不会跟米辂碰面,不用在我的升学宴上被当众揭伤开伤疤。你们以前都夸米辂像我的影子,所以何意在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在被迫地面对着米辂。”
贺晏臻说到这顿住,别开脸去,“我想保护他,可我每次接近他都会给他带来一堆麻烦。他当初跟我分手后,有段时间挺快乐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何意跟我在一块是错的。”
梁老师怔住,看着贺晏臻。
他的神色看似平静,然而眼睛深处却游离着一抹挣扎,梁老师突觉不忍,安慰说:“你何必自责。”
贺晏臻摇摇头。
“那么,你还会跟他复合吗?”梁老师问。
“我不知道。”贺晏臻道,“我……需要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来解决后顾之忧,也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是否仍有追求何意的勇气。
梁老师深深叹息,不再言语。
贺晏臻在家陪父母度过春节,之后却仍是在外面独自居住。
他是律所有名的工作狂,几乎每天忙碌至凌晨两三点,出差也是家常便饭。
同期入职的同事中不乏履历更为漂亮的名校高材生,好友周昀的待遇和职位便比他要高。但一年又一年的熬下来,律所新人里,风头最盛的始终是贺晏臻。
又一年,他成了北城有名的新锐律师,名字开始出现在期刊上。
同事们投来艳羡的目光,贺晏臻却不为所动,只在跟张君或甄凯南联系,打听何意的近况时会提起——他想知道何意有没有在关注,他是否还在意自己。
他心里念着何意,也有人留意他自己。身边不断有年轻男女对他热烈示爱,也有人想方设法获得他的联系方式,制造相处机会,温和进攻。
他年轻有为,英俊不凡,对人越冷淡,别人越觉得他具有成熟魅力。
贺晏臻却厌恶这样的待遇,他拒绝各种聚会邀请,只跟周昀关系近些。
米忠军案终审判决的这天,他喊周昀喝酒。
后者奉命相陪,见他一杯接一杯地沉默下肚,忍不住吐槽:“那什么杂志上的律师排名,我又被你压一头,该喝闷酒的是我好吧?”
说完见贺晏臻不为所动,仍是闷头喝酒,又看他脸色,替同事打探:“老实说,你对K有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