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3/5页)

他哪里没有家,这里本是他乡,却偏偏成了他的归途。

乌宇恬风见凌冽眼中不断转着水珠,便将他的脑袋拨过来、埋入自己怀里,凌冽听见他不满地“啧”了一声,竟半真半假地冲伊赤姆埋怨道:“完了,老师你惹哥哥哭了——”

伊赤姆也闷闷笑,假装为难地挠了挠头,“哎呀,这可怎么是好?我赔大王您多几块花糕好不好?”

凌冽伏在乌宇恬风怀里,原本鼻腔酸涩,已是执襟潸泫*,听得伊赤姆大叔此言,又忍不住噗嗤一笑,眼角控制不住的泪珠滚落到小蛮王冬日毛茸茸的交领上。

而始作俑者的乌宇恬风却只笑,摁着他的后脑揉了揉,然后故意道:“不好不好,冬日的花糕都是去年上的干花做的,老师要赔,怎么也得用点上好野鸡子或长条足重的山药。”

听见这个,伊赤姆终于忍不住噗地笑了,他嚷嚷道:“我说王爷,您瞧瞧,他这可是公开打劫了!您快别伤心了,再这样下去,我那点家底,可都要被他掏光了!”

凌冽吸了吸鼻子,刚想抬头说点什么,乌宇恬风却更大力摁着不让他动,小蛮子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膛密密地传入凌冽耳廓,小家伙一点儿不嫌害臊地直言道:“嘿嘿,哥哥跟我本就是一体的,他才不会帮老师你说话——”

一点山药野鸡子根本不是事,伊赤姆见凌冽心绪平稳,也便笑着摆摆手,后退一步道:“行行行,王爷是你的华邑姆,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你们两个人多欺负人少,我不跟你们吵,我去给你们找新鲜的野鸡子、野山参。”

乌宇恬风这才满意地哼哼。

而被迫伏在他怀中的凌冽,也终于恍惚地明白过来了这位大叔的善意。他趴着,叹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自己——南境蛮国,真的很不一样。

乌宇恬风闹也闹了,野鸡子、山药和野山参也一样没落下,他心满意足地放开凌冽,大大方方在哥哥的脑门上亲了一大口,然后翠色眼瞳认认真真地睨着凌冽道:“哥哥不许忧思了,你也听见了,我这样是天经地义的!”

凌冽趴着,看着小蛮子那骄傲讨打的表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皮,“羞羞。”

“我才不羞呢,”乌宇恬风捉着凌冽的指尖,凑过去亲昵地咬了下他的鼻尖,“我这叫给哥哥治病,不是胡闹、也不丢脸,哥哥你才是要摆正心态、放宽心,这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凌冽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等乌宇恬风松懈,凌冽忽然撑起自己,扑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小蛮子的脸颊一口。

金灿灿的小蛮子被他这下突然袭击闹得绿眼睛一眨一眨的,脸颊上湿湿痒痒的痛更让乌宇恬风下意识地抬起手抹了一下,“哥哥你咬我做什么?”

咬了人的凌冽却只轻轻一笑,然后又拉着乌宇恬风的手将他的指头拨开,贴上去又温柔地用舌尖舔了舔他小麦色的肌肤,“我啊,在服用我的小药丸子呐——”

○○○

岁末北境,天寒霜凉。

靠北的一片草原上,草皮已近乎秃黄,几条由北向南的大河结上了厚厚的冰霜,剩下几条东西走向的小溪边,还稀稀拉拉剩着几个没拆完的毡包。

毡包边上,是将收拾下来木材帆布套上牛车的牧人。牧人赶着的牛车后面,则挤着他们各自的家人。白发苍苍的老人搂着穿着大人棉袄的孩童,他们的目光皆是仓皇且茫然。

这是北境草原上,最后一片不受污染、不用缴纳苛税的水源。

老戎王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征战不断,今岁的冬天又别样寒冷,像他们这样不挑边站的牧民和部落,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家园。

而距离锦朝凝光山北不过数里的地方,东渐的一条河流却能听见涛涛水响,水边架着几口大大的黑锅,锅中热腾腾地烹煮着鲜嫩的羔羊,坐在铁锅附近的戎狄武士都是披甲持刀,有说有笑地喝着醇香热茶。

而在他们身后,扎着数个大小不一、色彩统一的毡包。

最大一个毡包上扎着精美的黄幡,毡包前的一块空地上,整整齐齐地跪着无数被五花大绑跪趴在地上的俘虏,他们被麻绳勒住了嘴,在这数九寒天里,身上就只穿着一件粗麻衣衫。

收束的绳索让他们根本没法抬头,只能同一头头乖顺的绵羊般,四手四脚、低垂着头趴在地上。而他们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已凝结了数片暗红色的冰花——

“唰”地一声,利刃劈开血肉,而后磕到了颈骨,发出叮叮脆响。

“呿——”一个身披黄色夹绒长袄的男人嗤笑一声,干脆地丢了手中长剑。他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眉骨高挺、笔峰峻拔,一双狭长的眼眸眯着,如狼似鹰,“所谓龙泉,不过如此,还不及我戎狄普通弯刀半分。”

他说着,随手抽出身边武士的佩刀来,然后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又杀了三人。

喷出的血水洒了他一头一脸,他却享受似地眯起眼睛,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伸出舌头舔去掌心那腥红的血。几个靠近他的俘虏都被吓得尿了裤子,而他看着他们哈哈狂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旁边的武士才递上一块巾帕,让他擦脸,他拿着那帕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群俘虏前一人:“这什么龙泉宝剑,您啊,莫不是久不回中原,叫人骗了吧?”

那人身着青衫,披着一件黑色的鹤纹大氅,宽大的风帽只露出他半张白皙的脸,闻言,他也只是笑了笑,“二太子天生神力,再好的百炼钢于您手中,也不过是废铁。”

“呵,您这张嘴,”戎狄二太子伊稚查丢了巾帕,上前来,“明知简先生您这是在编瞎话,我却还真爱听。”

“简先生”唇边笑意未散,只道:“我只是在说实事。”

伊稚查耸了耸肩,不再继续同他纠缠这个话题,只问道:“那么,先生还要我等多久呢?北境落雪,很快河流就都要冻结断流,音单那个蠢货,却还在想着如何征税纳赋,”他眯起眼睛,“您说说,我还要忍受这个蠢货多久呢?”

音单是戎狄大太子之名,他二人都出自戎狄大部鞮摩氏。

他鹰视凶狠,换旁人定然发悚。

“简先生”却半点不惧,只略微抬头、遥遥看着南方的苍穹道:“我们的人,已在朝堂上逼得外戚走投无路,舒家会在明年开春起事。”

“适时,您先取音单首级、统一北境,再挥师南下中原,京城那黄口小儿,必定百上加斤、应对无暇。戎狄铁骑长驱直入,必能囊括宇内、一览天下。”

伊稚查听着,脸上笑意不变,动作上却出手如电,染血的弯刀突然横上了简先生的颈项。他看着简先生,似乎想从他那无悲无喜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