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雨欲来

奚将阑将耳饰取下,随手丢在桌案上。

天衍珠散发出丝丝幽蓝雷纹。

红尘识君楼虽然瞧着只是一座高高阁楼,但一砖一瓦皆由满汀州伏家雕刻机关法纹,没有红尘首肯就算盛焦用“堪天道”将雷劈成粉末也别想在这迷宫似的识君楼中寻到他。

杳杳还在一旁软塌上晕着,奚将阑只好笨手笨脚地自己上妆。

天衍珠还在嘶嘶冒着雷纹。

没一会红尘摇着扇子笑着进来:“乖乖,你来就来吧,怎么还给我带来个大麻烦呢?”

奚将阑叼着钗回头:“什么?”

“那位可是要把我的楼给拆了……”红尘说着,话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盯着奚将阑那张脸,“天道在上,你的脸被谁打了不成?”

奚将阑:“……”

红尘愁眉苦脸地走过来:“脸蛋好也不是这么糟践的啊,给姐姐瞧瞧。啧啧,底子还是在,但若就这么出去,我红尘识君楼的招牌怕是要被你砸了。”

她随手一挥,杳杳应声而醒,见状脸色更是苍白。

“别在这儿了,将我选的衣裳拿进来。”红尘吩咐她。

杳杳胆战心惊地行了一礼,怯怯地离开。

奚将阑将叼着的花里胡哨的钗放下,乖乖地说:“姐姐,我今日突然说要参加花魁大比,荀娘姐姐不会生气吧?”

红尘被他这句话笑得手都在抖:“乖乖,你当年才在我花楼待几天呀,怎么连花娘们拈酸吃醋的语调做派都学了个十成十呢?”

奚将阑也跟着她笑。

“不碍事的。”红尘手指轻轻在奚将阑耳后摩挲,嫣然含笑,“这段时日荀娘闭门不出,据说是她一位恩客出了事,她正想法子解救呢。啧,当真是个痴情人啊。”

那位恩客大概就是奚明淮了。

奚将阑若有所思。

***

杳杳双手捧着一套金线绣大簇牡丹纹的艳丽衣袍哆哆嗦嗦往回走,在拐角处抬眸一瞧,倏地愣住。

三楼中堂布置已化为齑粉灰烬散落一地,身着黑色素衣的男人面无表情站在那,浑身全是森寒戾气。

荀娘请来的护卫正在那苦口婆心同他说什么。

“冷静行不行?你还是那个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盛宗主吗你?”

“他又不能跑,你担心什么?”

杳杳隐约听到柳长行在说什么“盛宗主”,心口重重一跳。

哪怕是南境人,也听说过中州獬豸宗宗主盛焦的威名,而且……

杳杳大着胆子扒着柱子往那位“盛宗主”的脸上看去,等终于瞧见那张脸时,呼吸几乎屏住。

三年前花魁兰娇娇将那位姓曲的仙君残忍杀死后,大概是怕身份暴露,当着她的面用障眼法瞬息变成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

之后三日,整个九霄城都在传“獬豸宗宗主盛焦竟来红尘识君楼狎妓!还同那位兰娇娇花魁春风一度”。

这事众人不知真假,反正犀角灯的重明鸟飞了整整三日,热闹好久才不了了之。

杳杳盯着黑衣男人和兰娇娇伪装的一模一样的脸,抓着衣袍的手缓缓用力。

——的确是獬豸宗宗主盛焦。

盛宗主奉公守正,得知那位花魁竟然无端杀人,必定会出手将其擒拿制住。

杳杳太过惧怕奚将阑那张似笑非笑杀人于无形的脸,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吞了吞口水,正要从柱子后面走出去见那位獬豸宗宗主。

突然,耳畔传来一个轻柔的笑声。

“傻姑娘。”

杳杳小辫子几乎竖起来,惊恐回头看去。

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柱子上,眸光有金纹流淌,温柔又邪嵬地垂眸注视她。

视线在接触到这个男人的一刹那,杳杳浑身僵硬,眼珠都无法动弹。

“他都说了不会杀你,你还不满足?”玉颓山似笑非笑地撩着少女垂在肩上的一绺发,漫不经心地说,“为何要主动寻死呢?”

杳杳迷茫看他。

九霄城最有名的吃食是松鼠鳜鱼,玉颓山大概刚吃过,身上一股酸甜的鱼香,雪白袖口和衣襟还沾了几点汤汁。

那张骷髅面具也毫无震慑力,气质温润如玉好似哪家的贵公子。

但只是对视一瞬,杳杳不受控制流出一身冷汗。

恐惧后知后觉泛上心头,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攥住脆弱心脏,轻缓地逐渐收紧。

杀意润物细无声地钻入身体,无实质性的气息竟然让她纤瘦身体无缘无故浮现细细密密的痛苦。

“杳杳美人……”

玉颓山伸出两指轻轻在杳杳眉心一点,像是吟诗似的软语温言,“赠之将离。”

馥郁花香弥漫开来。

***

一墙之隔,红尘终于为奚将阑上好妆,盘起的墨发上更是藏青点翠、金玉钗环插了一堆,雍容又华贵。

奚将阑被浓烈的胭脂香熏得眼前发白,抬步走到窗边推开窗透透气。

视线无意中往下一落,眼尖地瞧见白衣白发的玉颓山正在街上溜达,似乎还在买云灯。

红尘识君楼已将兰娇娇的雕花锦放在阁楼之上,不少人知晓那名满十三州的兰娇娇竟也来花魁大比,当即争先恐后去买云灯。

半刻钟之内,整条街的云灯从原本的一块灵石十盏,涨成十块灵石一盏。

玉颓山人傻钱多,并不在意多少灵石,走一路买一路,几乎将整个九霄城的云灯都买下。

奚将阑蹙眉看他。

玉颓山走了一会,突然像是发呆放空停在原地,金色眸瞳微微流转。

他出了一会神,蹙眉将雪白衣袖扯了扯,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奚将阑瞧见他的口型。

“怎么一穿白衣裳就溅汤汁?”

奚将阑唇角微微抽动,正要将窗户关上,无意中却见玉颓山手中似乎捏着一朵鲜艳欲滴的芍药花。

此时已过夏至,九霄城又甚少重花,他哪儿掐的芍药?

玉颓山漫不经心捏着那朵芍药花转来转去,很快他像是察觉到视线,突然一回头准确无误地对上奚将阑的视线。

奚将阑漠然同他对视。

玉颓山瞧见他的脸,金瞳倏地一转,像是瞧见不可多见的美景,哪怕用面具挡着也能察觉到他的愉悦。

恰好有个小贩递给他一盏云灯。

玉颓山两指托着云灯,指尖凝出一点金色光芒——竟是用那十三州趋之若鹜的天衍灵力将云灯上的灯芯点亮。

“嗤”的一声。

金色云灯粲然燃烧。

奚将阑:“……”

奚将阑脸都绿了,砰的将窗户关上。

玉颓山放声而笑。

红尘左等右等没等来杳杳的衣物,蹙眉让其他人去拿。

不多时,有人捧着牡丹华袍而来:“杳杳不知去哪里躲懒了,衣裳就掉在外面的柱子后,好险没弄脏。”

红尘也没多管,抖开那华丽得几乎灼眼的衣袍裹在奚将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