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红梅起忆

“你去哪?”他的眼神锁定我,好像妻子在看有无数出轨前科的丈夫。

“给你找双筷子。”我无奈解释道。

“不必。”他说。

他把我摁回椅子上,自己起身,从我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塑料饭盒里,抽出了我的筷子,插进自己的饭盒里。

虽说今天的菜比较清淡,我的筷子除了筷子尖也都和新的一样,但也不至于这么低碳环保吧。

当然这话我没说,他信期快来了,我得顺着他,不安、烦躁一类我都可以迁就,不然变成暴躁失控就不好玩了。

其实我还挺纳闷的,先不说为什么他的信期来得这么频繁,那为什么他的信期一次这么长啊。

一句“信期将至”能跟我耗一个星期,“信期已至”再耗一个星期,最后“信期恢复”又给我来一个星期,这不是大姨妈,这都快赶上坐月子了。

当然这话我还是不能说,我清清嗓子,“何释,孟哥咨询你点儿问题。”

他抬眼看我,示意我继续说。

我:“我一会儿要演将军,主要是和将军夫人对戏,你能给我讲讲你的心路历程吗?”

我怕他为难,特意强调,“想起来什么是什么,不用勉强。”

他又看了看我,这次视线停留得有些久,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考虑我自身形象与将军角色的适配度,虽然他看的时间有点过于久了,但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可取了。

他放下筷子,眼中晦暗不明,“将军的心境…大抵是夫人和国家,你总要辜负一个。”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我要扮演的将军似乎略有不同。

这座将军冢的主人,是难得安稳卸甲归田的武将,虽说前半生征战奔波,与妻子聚少离多,但人生的后二十年与妻子厮守,创作了不少名诗名画。

我把我的想法讲给他听。

他却不认同,告诉我说:“无望的等待亦是辜负。”

哟,这小词拽的,还挺有文化。

不过,这倒又让我想起了他的逃婚,之前问他逃婚理由,他说忘了。

我试探着问道:“那你会不会是因为,不想你的妻子在等待中耗费青春,所以才逃婚?”

“不是。”他回答得异常利落。

奇怪,前几次跟他谈及这件事,总是以忘了,想不起来为结尾,这次怎么这么爽快。

难道是自然的聊天,意外唤起了他的记忆?或许吧,我没有打断他,生怕把他的记忆回溯给终止掉。

“我要娶的妻不是她,我不愿娶她,才逃。”

懂了,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与拥有新思想的年轻小伙发生冲突,产生逃婚。

“那你要娶的是谁?”我又问,试图引导他说得更多。

但他却止住了话头,只是看着我,莫名地,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复杂,那是我没见过又看不透的情绪,仿佛他才是二十八岁的成熟大人,而我只是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

“不仅是国与家不能两全。”他生硬地转了话题,“一个将军该信仰君主还是人民,于我而言也是难题。”

不管是因为不想说了还是想不起来了,他岔开了话题,我便没继续追问,继续揣摩将军的角色心理。

午休的两个多小时里,他为了帮我进入角色,讲了很多之前的经历,他的形象在我面前瞬间高大了起来,我听的入迷,以至于最后才意识到,他讲述的流畅度,完全不像是失忆的人。

我问他:“你这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他先是顿了顿,紧接着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细嚼了至少四十多下再进行慢咽,最后才回答我。

他说:“我来这世上一十九年,今日忆起之事不过沧海一粟,能抵什么用。”

有了何释的帮助,我的拍摄进程顺利了很多,导演还夸我和林菲菲有默契,第一次合作就能把情深似海诠释得栩栩如生。

我只想说,你懂什么是粉丝对偶像无私的爱,你懂什么是糊比对老粉无上的感恩,别说情深似海了,简直情深似马里亚纳大海沟好吧。

今天效率高,几乎拍摄了三分之二的小剧场,估计明天就可以提早收工了。

我习惯于拍摄结束后,帮着节目组收拾点零碎的东西,刚出道的时候是为了赚个好印象,现在早已经成了习惯。

何释和小杨帮着一起收,临回家的时候,何释却不见了踪影。

我没怎么着急,毕竟这将军冢里连摆件都特别漂亮,被哪副名作吸引住也有情可原,我是个没有鉴赏能力的普通人,但何释或与将军冢的主人英雄相惜。

让小杨收拾随身物品,我自己去找何释。

穿过庭院是明天要拍摄的场地,一抬眼就是一幅巨大的梅花图,何释正站在画前。

本想开口叫他走,却也被梅花图带走了注意力。

这幅画和爷爷留给我的那幅枝干图相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爷爷留给我的那幅是未开花的枯枝,枯萎得十分真实,如果画有灵魂,我都能清晰地数出灵魂身上的皱纹和老年斑。

假如我爷爷跟画抽象派的毕加索是亲戚,那我愿称那幅画为“孟老爷子的自画像”。

但眼前这幅是不一样的,它生机勃勃到带有了一定幻想色彩,每朵花都开得饱满,每条枝干都苍劲有力,让人感受不到它在经历严冬,恍若错生在夏季。

“待明年梅花开时,我来娶你。”

我记得这个声音,前几天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过。

不过那天没有听完,今天怎么会突然传进耳朵里,是对我说的吗?“娶”应该是针对女孩吧,我这是串戏串到哪了?

“待明年梅花开时,我来娶你。”

“说好了,我等着你。”

完整的对话回荡在脑子里,我的眼前有些恍惚,于是闭上眼睛,用掌根按了按头侧,再睁眼的时候,何释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托着我的双臂,“孟哥,还好吗?”

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可能太久没拍感情戏…用脑过度了?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松点抱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时间不早了,又耽误这一会儿,我拉着他快步往外走。边走边嘱咐他,以后去哪要跟我说,万一不知道走哪了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话,尤其是信期的时候,他可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秘密。

他没有回应我,反而叹了一口气,那一口很轻,我偏偏听见了。

我仰头,扯着嘴皮看他,“嫌我唠叨啊?还是不满意我让你松点抱?体谅体谅哥吧——”

“不是。”他打断我。

“都不是。”他甚至甩开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我对他有难得的耐心,耐心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态度平和,“那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