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祝枝寒久违地感受了一把大宗的奢华。

鳞次栉比的阁楼上檐角高高翘起,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顺着长长的回廊走去,沿途可以看到九龙戏珠的水池,庭院中生长着精心培育的奇树珍花……

这便是天镜宗的法器“水天一色”。

收起来是只有巴掌大的袖珍小院,放出来是可供百人居住的精致宅邸,其中更设有聚灵阵,在其中修炼事半功倍。

这也是为什么,像天镜宗这样的大宗驻地不和其它小宗一起——除了彰显地位之外,更是因为他们有法器在,根本无需租借大帐。

祝枝寒跟在薄明薇的身后。

后面是两列侍女。

薄明薇脚步走得很慢,每到一处地方,就装作不经意地为祝枝寒解释那处的景致与好处。

她的声音带着惯来的骄矜,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她只是“顺带一提”说这些。

但祝枝寒与薄明薇认识十几年,对其何等熟悉。

这个人是故意向她展示的,就像只鸟儿,不动声色地夸耀自己漂亮的尾羽——我这么厉害,你怎么还不和我做朋友?

祝枝寒目光在薄明薇抿紧唇、努力保持威严的侧脸上掠过,轻哂,看向庭院笼内饲养的珍兽。

这个“水天一色”里的景致她怎会不熟悉?上一世薄明薇就献宝一般地给她看过。

只是今时今日,站在相同的地方,她的心境已是完全不同。

曾经她希望能软化、亲近薄明薇,见到薄明薇这般模样,会觉得别扭可爱。

现在她却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了。

薄明薇做出何种行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儿,然后回到刀宗去。

回到……有鸾梧、师叔和师兄们的地方。

九曲回廊到了头。

面前是宫殿主人与贵客才能居住的主院。

薄明薇遣散了身后跟随的侍女,转过身。她板着脸,乌亮的眸子却像是盛放着一片温热的海。

只听薄明薇矜持地说:“喜欢么?若是喜欢,这个‘水天一色’送你如何?”

说完,薄明薇便闭嘴不语,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祝枝寒脸上,又很快挪开,专注地赏一边的盆景。

祝枝寒看着薄明薇。

有那么一瞬间,祝枝寒有些恍惚,觉得此时和过去的某段时间重合了。

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一张脸,相同的话语。

上一世的薄明薇因为某些事惹了她生气,同样做过类似的事。

那时薄明薇问完之后,看起来也是装作很轻松随意的样子。

但祝枝寒能明白,薄明薇内心其实是焦灼不安的。

薄明薇希望她能收下,希望她能喜欢,这是……这个固执又不会示弱的人,微妙的低头道歉。

他们这些大宗的作风就是这样,送出礼物,对方收下就代表事情已了。

当然祝枝寒明白,薄明薇不是想拿钱息事宁人,她只是不会其它的办法,只会这么别别扭扭的、笨拙的示好。

如今重来一次,薄明薇还是没有变化。

她大概也是觉得方才的事惹了祝枝寒生气,想要祝枝寒原谅她。

上一世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祝枝寒回忆。

她好像是气全消了,心里有些无力,佯怒地抬起手敲了薄明薇的头,训斥她:“我不会收。你这样早晚把家底败光,知道吗?”

薄明薇被敲了也不生气,别过脸,唇角微微翘起。

如今,看到薄明薇与那时相似的神情,恍若时光倒流,曾经的那些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那样要好的一对好朋友。

可惜,就算是重生了,有些地方到底是不一样了。

面对薄明薇隐含期待的眼神,祝枝寒神色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语气淡淡。

“我与少宗主并不相熟,也不想收陌生人的东西,少宗主若想当散金童子,不如去找别人?”

并不相熟,陌生人。

薄明薇怔住。

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不……我……”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口舌很笨。

她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她不知道如何解释。

而且……

她心中忽然涌出一丝委屈。

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内心有道声音这么对她说。

这个人不应该拿看待陌生人的、甚至带着敌意的眼神看她,这个人应当能看穿自己不善言辞的外表,善解人意、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一切,永远不会让自己难受和难堪。

“少宗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祝枝寒掀了掀唇——是那种很客套的笑。

薄明薇像是被这笑容刺到,别过脸。

半晌,响起她有些沙哑的嗓音:“没什么。”

她转身踏上台阶,推开紫檀雕花木门,再转过身时,又恢复了最开始说一不二的模样:“你以后便住这儿。”

祝枝寒没有忤逆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随薄明薇走了进去。

这屋子的挂饰、盆景、屏风、桌案无一不精巧,哪怕先前没有住过人,也依旧保持着清洁,纤尘不染。

薄明薇引祝枝寒坐下,自己倒忙活起来,手忙脚乱地沏茶。

但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大小姐哪里做过这个,茶水溅出来不说,还烫到了自己。

修士不会受伤,但热水泼到皮肤上也是会疼的。

她抿紧唇,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隐秘的期待,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弄出的动静这样大,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少女连一丝目光都没有分过来,垂着眸子,神情无悲无喜,像一尊玉像。

这个人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薄明薇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她咽下心中莫名其妙涌起的酸楚,拿着两杯茶放在祝枝寒面前的桌案上。

“喝吗?”薄明薇顿了顿,试图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理由,“我见你先前捧着暖炉,畏寒得紧,想必是需要这个吧?”

祝枝寒:……

这句话说的……好欠揍。

以前把薄明薇当朋友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从旁观者的角度一听,祝枝寒不由扪心自问:自己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她道:“这‘水天一色’里温暖如春,就不必了吧。”

“哦。”

薄明薇微微低下头,低落的气压快要溢出来了。

祝枝寒没有管她。

可惜就算祝枝寒不动,安安静静当一个木头人,薄明薇也会不停地作妖,一会儿问祝枝寒需不需要这个,一会儿问祝枝寒想不想要那个。

祝枝寒并不想要薄明薇的任何东西,于是便要想各种理由推拒,头疼得紧——薄明薇这个人极其固执,如果不给出一个她信服的理由,是会硬塞到你手里的。

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激不起祝枝寒的兴趣,薄明薇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她抗拒的心思。

雪发少女安静地坐在那,不激烈地反抗,但也不接受,像是在四周筑起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