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龚居仁是柏鹭大学时的室友,毕业就出国读研并移民了,刚确定关系时,言玚和他见过几次,谈不上有多熟悉,就是些礼节性的社交。
所以这次对方突然联系自己,说想叙叙旧,言玚虽然坦然赴约,但心里其实还蛮诧异的。
见面才聊了没两句,龚居仁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踌躇了好一会,才终于在他探究的注视下,从包里掏出了个泛黄的旧本子,小心地推到了言玚的面前:
“上个月我爱人整理阁楼,从里面翻出了些东西,看字迹不是我的,应该是毕业收拾宿舍的时候,大家的行李都混在一堆,不小心装错了。”
“正巧碰上你来这边出差……听他们说,你和柏鹭还在一起,都准备结婚了?恭喜啊。”
“我想着,既然都过去五六年了,你们的感情依然这么好,那这点小插曲应该也算不上什么,所以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拿给你看看……”
言玚不露声色地接过来,随便翻了翻。
它看起来像是本日记,不过记事方式比较特别,纸张上只有当天的日期,和一些零碎的关键词,比如「商法作业」、「图书馆二楼机房」、「又见到他」。
这是柏鹭的字迹和记录习惯,言玚再熟悉不过了。
虽说看起来杂乱又没什么意义,但对了解他的人来说,想读明白倒也不太难。
不过言玚还是没能理解龚居仁的用意,直到他又往后看了两页。
一串名字出现在他眼前。
言玚皱着眉头,认真研究起了这份「名单」。
别说,他对好几位还真有点印象——基本都是他们那两届,各个学院在校内比较有知名度的男生。
而他自己不仅也在其中,甚至名字后面还画着个浅浅的星号。
言玚表面看起来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其实心跳早已加速擂了起来,一个他困惑已久的问题,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新线索。
答案呼之欲出。
自己只是在许多相似选项中,脱颖而出的那个。
是柏鹭某次权衡利弊后,得出的一个最优解。
从来就没有多特别。
他沉默着,将视线移到了日期那一栏:2015.6.16——
此时,距离柏鹭对他「一见钟情」的那场商赛开幕式,还有八个多月。
而第二年的6月16,也正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
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把这种浪漫元素安在柏鹭身上就更不适配了。
言玚早有预感的。
而这些年他刻意去忽略那些微妙,大概只是他源于他潜意识里的抗拒——不想承认自己也会判断失误,也会被人蒙骗,也会被戏剧化的烂俗情节冲昏头脑。
更不想承认,他和那位,他努力避免有任何共同点的人,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一头栽进了差不多的坑里,甚至从长相到行事作风都越来越像了……
在无数个工作电话的催促下,这场本就不太愉快的对话,提前宣告了终止。
早就换上生活卡、卸掉工作卡的言玚,看着柏鹭的焦头烂额,满意到想给他鼓掌道喜,但还是尽量忍住了。
不太礼貌,不太道德,有不负责任还要幸灾乐祸的嫌疑,更有悖于成熟男人该有的社会形象。
私底下偷着乐两声得了。
言玚对自己偶尔还是很「高标准,严要求」的。
茶馆中央空调出了问题,室内实在太闷,于是他们只好提前出来一会。
细密的雨幕压住了蒸腾的暑气,宣告着宁城阴晴不定的夏天正式到来。
隔壁快餐店门口,有不少正值「做什么都浪漫」时期的年轻情侣,人家犹豫片刻后,要么披上外套、牵手笑着奔跑进雨里,要么互相依偎、分享着耳机一起等待雨停。
而这边没带伞的两位旧情人,相比之下就显得有点疏远。
没什么多余的话聊,只能目不斜视又趾高气扬的,并肩站在狭窄的屋檐下,等待着各自的司机。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厘米,是如果有谁肯往对方的方向稍微挪动一点,西装与西装的袖口就会交叠在一起的程度。
可谁都没想到要去尝试。
“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这段感情努力的么?”柏鹭推了推眼镜,微抬着下巴看向天空,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言玚眸色低垂,条件反射地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没能给出任何回答,只是朝柏鹭淡漠地摇摇头。
没什么能做的。
做什么也都没有意义。
“那真是太遗憾了。”柏鹭总结道。
言玚笑笑:“也还好。”
六年时间,能潜移默化地带来太多的影响,两人甚至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很相似。
柏鹭偏过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晃神,沉默片刻,才轻声叹了口气,用开玩笑的口吻「埋怨」:“小玚,你可是留给了我好大一个烂摊子。”
他顿了顿,眸色微深,意味深长的沉着嗓音补充道:“短时间内处理不完的,我们没那么容易就能断干净。”
言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他和柏鹭从生活到工作,方方面面,实在牵扯过深,他本来就没指望和普通小情侣闹别扭一样,能够很快迎接崭新的生活。
好在,柏鹭不是个会纠缠人的性子。
毕竟,对方如果想再找个符合条件的替代品,也没什么难度。
不过自己的抽身,必然会给柏鹭添点麻烦添点堵——
柏鹭哪怕对自己的行为再不满,明面上也肯定要顾全大局,就算只为了在圈子里的风评,都不会闹得难看。
支持言玚肆无忌惮搞「决绝」的,只是出于对对方的了解,与赌柏鹭对自己是否培养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没有任何关系。
言玚也懒得去试探。
对于柏鹭这种,坚持要沉浸式演绎完美的体面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就该是他的宿命。
起码最近几个月,柏鹭光是处理这些变动,都不会过得太轻松。
想到这一点,言玚心里倒舒坦了不少。
接柏鹭的车先一步到了,只不过撑着伞走下来的人,不是司机老黄,而是那个敢和柏鹭谈笑风生的实习小助理。
言玚挑了挑眉,终于肯分点注意到前男友身上了。
只可惜,柏鹭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没有言玚期待看到的「惊喜」,反而好像有点微妙的不耐烦。
“柏总。”小助理笑盈盈地喊了一声,将另一把伞放到柏鹭手中后,才仿佛刚发现旁边还有个活人似的,“言总您也在啊。”
“实在太抱歉了,车上只有一把备用伞,我事先真的不知道您也在,对不起对不起,您稍等我一会!我现在就去找个便利店。”小男生姿态放得很谦逊,字里行间的诚恳却很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