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言玚从没有被这么坚定的选择过。

起码感觉上是这样的。

父母间是旁人无法涉足的伴生关系, 自己只是他们为了证明感情独特性而延展出的产物,当然,他有得到很多爱, 有被拥抱、亲吻、照顾过。

可只要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 自己就成了累赘。

可能还不如累赘。

累赘起码还是被带着、拖着的, 言玚则是被彻底忘记了。

母亲离家出走,回来的时候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父亲畏罪潜逃, 几年前突兀地短暂出现又再次消失。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没人想过,一个失去所有亲人的十二岁小孩,接下来的生活会有多辛苦。

言玚没有崩溃, 没有放弃自己。

他只是冷静地处理着烂摊子, 一步一步走完所有的手续,与律师反复沟通, 想办法拒绝了社会福利机构要带他走的要求。

扛着压力筛选着对自己有用的途径,配合所有人将这件事的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

甚至处理得比很多成年人都要完满。

言玚忍受着孤独、痛苦和对自己的质疑, 表面从容地小心翼翼长大,却又因从前这些经历带来的深远影响,喜欢上了错误的人, 还偏偏执拗地不肯认错, 浪费掉了六年宝贵的时光。

但好在,褚如栩还是出现了。

虽然晚了一些,但这也不能怪他, 六年前他还太小。

他已经很努力地想快点赶过来了。

褚如栩就这样出现在最巧合的时间节点, 半天都没耽误, 炽热、真诚、莽撞地闯进言玚的世界, 像一束能穿透一切的阳光, 不容拒绝地将他烧灼了起来。

言玚就这样沉默地和对方靠在一起。

烧吧。

就这样烧吧。

最好是什么都别留下,最好是把他们混在一起,没人能分得出谁是谁,只能无奈地将他们填到同一座坟里。

名字也并排刻着,墓志铭就选那句「不要公平」。

也不知道就这样静静相拥了多久,言玚偷偷擦掉了眼角还没坠下来的泪滴,终于给出了回应:“看看吧,我们一起看。”

“我想让你知道。”

我想让你更心疼我。

言玚是有小心思的。

人类天生会对可怜的东西产生保护欲,他原本是很讨厌被人放到受害者位置上同情的,但他现在只想利用这点。

心疼我吧,舍不得离开我吧。

言玚心里晦暗的念头在不停叫嚣着——

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我有给过你很多逃跑的机会。

可褚如栩却仿佛和他心有灵犀,又或者是言玚的表情管理有些失控,把不能言喻的欲望展露得太明显。

“我如果对你不好了,那你就杀了我。”褚如栩轻吻着言玚的侧脸,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

他不该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言玚腹诽道。

“我是精神病和杀人犯的孩子。”剖白过后,言玚撕扯自己伤口的手法也变得更加粗暴、肆无忌惮,甚至不知不觉加上了点故意想让褚如栩难过的成分:

“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

褚如栩却像被取悦到了似的,傻子一样,笑得很开心:“没问题,我给你磨刀,或者你只需要把绳索系好,我自己会把脖子套进去的。”

“哪舍得你累到。”褚如栩亲昵地用额头蹭着言玚,“对了,我得提前把遗嘱立好,褚家那么多钱呢,都要给千千留着,就是他笨死了,很容易被别人骗光。”

褚如栩停顿了一下,像是真的在苦恼似的:“要不还是留给你吧,你人这么好,肯定不会把千千饿着。”

言玚有些茫然。

像是不太明白,话题怎么就忽然拐到托孤上了。

“但你杀了我,就要被抓起来,不想被抓起来,就要把现场伪装成我自杀的样子。”褚如栩捏了捏言玚的侧腰,“现在刑侦技术那么厉害,行不通的。”

褚如栩摇摇头:“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讨厌我了,干脆直接告诉我一声,我自己去死,这样就跟你没关系了。”

他笑嘻嘻地安排着自己的后事:“你就是千泽集团的言总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数钱,邪魅阴冷地一扯嘴角,张口闭口就是天凉柏破,千千和职业经理人就疯狂鼓掌,一个给你捏腿,一个给你捶肩。”

天凉柏破……

小孩子可真记仇。

“谁告诉你接管千泽集团后,你的任务就是天天数钱的啊?”言玚被他搞得好无语,再次怀疑起了小男朋友的智力。

继承人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起来就很擅长把公司搞破产……

褚净真是坏事做太多,现世报了。

褚如栩却不接茬,甚至还不满地拍了他手背一下:“别打岔。”

言玚翻了他一眼,安静继续听他说胡话了。

“那现在就简单多了,我只需要找个可靠的律师,提前做好遗产公证,不过你最好再多等上几年,褚净这个病虽然发展很快,但死得不一定快,咱们得熬熬他。”

言玚反驳都懒得反驳了。

轻轻哼了一声以示敷衍,心里想的却是褚净有你真没福气。

哪来的大孝子。

褚如栩看他有点懒洋洋的,情绪终于恢复了常态的平稳,甚至可能还被自己漫长无聊的唠叨给念困了,顿时感觉自己实在厉害。

他笑着亲了亲言玚的发顶,轻声问道:“挺麻烦的吧?”

言玚简单思考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褚如栩奖励似的又啄了他好几口,才凑到了言玚脸侧,用齿尖轻轻咬着他的耳廓,含混又温柔地提议道:“那我们好好在一起,不死了行么?”

言玚怔了怔,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对。

剧烈的情绪波动,加上被过快的血流速度催化过的酒精,把他的脑子搅得乱糟糟的。

他有些疲惫,又有些困乏。

实在懒得去寻找褚如栩逻辑上的错误了。

“行吧。”言玚轻飘飘地应道。

褚如栩笑出了声,俯下身,与他接了一个绵长又潮湿的吻。

桌面上逐渐枯萎的郁金香颤抖着花瓣倒了下来。

房子里萦绕着的檀香气息与褚如栩身上清爽的味道绞缠,言玚忽然安心了下来,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

也许今晚他不会做噩梦。

十二岁以来,每个在这屋子诞生的梦,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不做梦也睡不舒服,毕竟空洞和虚无也同样的可怕。

“你房间在哪?”褚如栩突然的发问打断了言玚的思绪。

他瞥了褚如栩一眼,像是有些不解,但依然如实回答道:“二楼楼梯口右转第一间。”

“门上贴着小太阳的那间。”言玚嘟囔着,补充了一个有趣的信息。

褚如栩像只大型犬似的,紧紧抱住了言玚,疯狂地摇晃着,像是恨不得把他吞进自己的身体里:“阳阳,你的小名是太阳的阳么?门上都要贴小太阳,我快被你可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