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言玚翻了好久, 终于从储藏室的某个抽屉里,找到了那枚胸针。

柏鹭当年并没有问出它的主人是谁。

而今天,记起五年前那晚发生了什么的言玚, 终于想起了它。

想起了那场雨, 想起了窗外那个倔强的瘦小身影, 想起了与他分食过同一块蛋糕的孩子。

想起了……布朗尼为什么要叫布朗尼。

言玚的确陪褚如栩庆祝了十四岁生日。

但不是在冰冷的宴会厅里。

而是在雨里,在风里, 在便利店狭窄的屋檐下,他对那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二十岁的言玚,在路边摸了摸褚如栩的头。

而五年后,言玚才终于把十九岁的褚如栩从门口, 捡回了家。

言玚看着手心那满是裂痕的红玛瑙, 明明嘴角是笑着的,可鼻子却止不住地发酸。

他甚至莫名有些庆幸。

还好他不是爱清理杂物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 那枚胸针依然躺在那天米白色的口袋巾里,安静地跟着言玚从宁大宿舍, 搬到他和柏鹭买的第一间公寓,两年前又住进了这里。

言玚把它小心翼翼装进了自己拎着的纸袋里,推门走了出去。

他想把这个贵重的小东西物归原主。

遗失了它的人现在一定找得很着急……

房子的重装进度还算快, 言玚环视了一圈, 发现设计师似乎改了很多原本的格局。

客厅那三面直上直下的落地窗只留了两面,右侧被封了起来,只开了一处圆形的小窗, 所对应着的室外看起来是要搭起真正的玻璃花房。

言玚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更希望改天和褚如栩一起来。

他匆匆出了门, 可还没等碰到车门把手,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小玚, 我……”

柏鹭身上酒精的味道浓烈,声音有些含糊,显然意识不算特别清醒。

他抱着言玚的力道很大,可言玚却感受到了对方的颤抖,那颤抖细碎却明显,不像喝醉后的正常反应,倒像是因短时间内情绪大幅度波动造成的。

“我真的喜欢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你了……”沉默了很久,柏鹭才苍白无力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受到惊吓的言玚此刻已经缓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接收了太多超出他承受阈值的信息,言玚当下竟没能产生半点情绪波动。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更没有喜悦。

只是淡淡的怅然。

“我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实在没多余的力气和你纠缠了。”言玚语气平静,像个冷漠的大人在对待哭着闹脾气的孩子般。

“柏鹭。”他叫了声对方的名字,又拍了拍对方环着自己的手,“你放开我,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次。”

“我们很长时间没聊过天了吧。”

柏鹭的动作有些迟钝,但显然并没有醉到听不懂话的程度,大概是被言玚死水似的情绪给影响了,他微微顿了顿,片刻后,竟也真的放开了手。

他们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柏鹭依然是平时那副模样,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精明,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算计进去。

如果不是他微微歪斜的眼镜和泛着红的耳朵,根本看不出对方的状态不佳。

最近不需要工作了,言玚的穿搭也越发随性起来,虽然今天因为下午去了律所确认流程,穿得也是正装,但下午出门时太急,连外套都没记得拿。

好的爱情可能确实会滋养人,言玚此时看起来和二十岁左右的学生都没什么两样。

柏鹭也许是刚结束某场商务宴请,喝得多了有点失控,想到自己计划落空,又被言玚好一顿贬低,心里那点骄傲的自尊受不了磋磨,借着酒劲儿来找找茬。

也许是清楚,明天做完公证后,他和言玚这段六年的感情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以后他除了一年一度的股东大会,没有任何能够和言玚见面的机会,所以最后想在言玚心里留下些什么痕迹。

不管是哪种,言玚都不在乎了。

连困扰他最久、最痛的那个心结都能被温和地解开,他在这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逃避柏鹭的必要了。

言玚只想做一个体面的成年人该做的事——

将这段长期感情里一直悬着、忽略着的问题,开诚布公地和对方聊明白,然后彻底迎接崭新的人生。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中间依然默契地保持着那不到十五厘米的距离。

那仿佛暗示着他们永远无法真正靠近彼此的「安全距离」。

柏鹭微微偏过头,看着言玚神色淡漠的侧脸,莫名有些恍惚。

好像又回到了大三那年。

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多热烈,但起码言玚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

他自习结束会提前出来几分钟,买好杯装的冰淇淋,等着收拾东西慢悠悠的言玚从二楼晃下来。

他们会一起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有时候随便聊聊天,有时候就只是安静地彼此陪伴。

柏鹭喜欢看言玚努力将最后一口奶油刮干净时意犹未尽的表情,也喜欢坠进对方瞳仁里的感觉。

他那时候还不恐惧言玚的眼睛。

只可惜,他们的感情开始于算计和欺骗。

柏鹭本从最开始,就没有得到言玚爱意的资格,自然也不配奢望能留住对方。

夏夜燥热,言玚随手扯了扯领带,又把衬衫的袖口往上挽了挽,他直视着正前方,先行开了口:“柏鹭,你不是来挽回我的。”

他言简意赅道:“褚如栩的小动作,最近让你很难受吧。”

柏鹭的理智似乎回来了点,也许是知道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他只是微微一怔,语气里藏着几分自嘲:“你倒了解他。”

“也没有,我翻到那天我出门后,他又给你拨过去了,可能是忘记要删电话记录了。”言玚耸了耸肩。

“可能是故意没删呢。”柏鹭说道。

言玚弯了弯唇角:“也对,我最近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笨。”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像朋友似的聊过天了。

平时不是在外人眼前扮演感情稳定,就是工作时的疏离、公式化。

分手前这两年,他们有近一年半都在各自出差,连面都很少见。

也不知道是真的那么忙,还是他们都在因不同的原因而刻意躲避着彼此。

“老东西生前糊涂了,前后准备了两份遗嘱,我的那份公证了,柏鸥那份没有,正常来说完全威胁不到我。”柏鹭摇了摇头,“褚如栩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补全了柏鸥的程序,严丝合缝的,完全找不出漏洞。”

“他还做了些小动作,让公司资金链出了点问题,虽然最后有惊无险解决了,但光是最近半个月,我的个人损失保守估计也至少有大八位数。”柏鹭轻笑了一声,倒不像是诉苦了,而像是在跟言玚这个「家长」告状,“这可是我们的公司,你还在持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