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996·冬 ◇

◎蝉不知雪6◎

他们由虎子和素素的关系发散, 谈至小桂子。

顾弈第一次承认,小桂子确实是他。他坦白得很突然,让程青豆来不及演出生气状态,愣成一根桩子。

“没办法, 那时候你对交笔友太热情, 我不想看你每次找信都失望, 所以左手提笔瞎回了句诗。让你高兴高兴。”

拜她所赐,他后来左手写字越来越好, 大学舍友旷课, 遇上老师随堂小考,他能左右手快速完成两人份的试卷。

青豆疑惑, 从取笔名开始,就是为了满足她交笔友的心愿?

顾弈不屑, 他怎么可能起个太监名。他们那个年纪,最在意男子汉大丈夫, 喊谁太监比骂亲娘还严重。他每次在信封上署名, 都膈应得很。

说这段的时候, 青豆挺开心的。

虽然羞耻中夹杂真心错付的恼恨, 但回头想想, 有个人不愿看你失望,假扮了一个虚构的人驻进你的生活, 还挺罗曼蒂克的。

很快, 随火树银花火苗渐熄,话题急转直下。

顾弈面无表情看着她眼里熄灭的火光, 和尚念经般背诵:“我很容易对陌生的人心动, 也许, 我更可能对一个陌生的人发生心动。但我好市侩……啧啧……我知道不可能有一个陌生人比过他。”他冷笑一声, “‘他’谁啊?这么可怜?”

青豆乍一听还挺激动,以为是表白,要和好了,听着听着嚼出不对味,脸不由耷拉下来。

是她写给小桂子的信。

要是知道这信是给顾弈看的,切入点能是这个?肯定得写成最后一封给小桂子的信那样,满腔哀怨里掺杂绵绵爱意,哪能这么纯粹!

青豆酒窝闪烁,开始装傻:“就是啊,谁啊……”

顾弈打火又点了一支火树银花,塞到她手上,“你知道火树银花一旦点燃,怎么吹也吹不灭吗?”

青豆小心翼翼呼了两道风,还真是。“神奇。”

“它只能一路燃尽……”他指着爆裂的火花,“就像这样。”

“嗯。”青豆点头。

顾弈漫不经心地由纸盒抽出一根,借她手上的火点燃:“跟我似的。”

青豆忙退后一步身体,等两簇火花分开,才抬起头,望向他:“跟你哪里像?都一样好看?”

顾弈被逗笑了:“跟我一样,烧到底就灭了。”

“那你现在灭了吗?”青豆心头针扎似的发疼。

“快了。”顾弈托起她的胳膊,将残喘的最后一点火花送到青豆眼皮底下,“你看,你看……三……二……一……灭了。”

青豆不禁着急,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灭掉:“……”

“开玩笑的。”顾弈笑。

青豆嘟囔脸:“你到底要开多少玩笑啊!”这一晚,他至少说了三回了。

顾弈:“我除了开玩笑还能说什么呢?”

青豆仰起头,认真问:“真的灭了吗?”

“差不多吧。”顾弈把剩下的火树银花插她口袋,低头拆新烟,“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青豆丢掉烧尽的细签,“你在等我道歉。”

顾弈失笑:“你做错什么了?你要道歉?”他非常认可她在信里骂他的行为,“按照道理,你应该骂我。”

“我不骂你。骂你我心里难受。”

顾弈冷哼,表情颇为不屑。

“你不许这样笑。”青豆捏他嘴角,“给我好好说话。”

他正色,吸了吸被风吹僵的鼻子:“好,我说,你听。”

“好!你说,我听。”青豆打起十二分精神,以为能听到个什么大事,结果顾弈说:“豆儿,我我会负责的。”

“负什么责?”

“其实想不出什么可以补偿你,”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但如果你需要帮忙,我都在。”

“补偿我什么?”青豆问。

他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低下声:“你知道的……”

他们都知道,那事儿归根结底,就是男的欠女的。

“你觉得你欠我了?”青豆的眼眶又酸又烫。

“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这话说出来你信?”他拍拍她委屈的脑袋,“程青豆,找份喜欢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帮你。我妈他们团有分到上影厂的,我帮你回去问问。”

青豆来气:“你帮我是以什么名义?朋友?那你怎么不先帮虎子呢?”

顾弈在这件事上,早就想通了。他释然地说:“家人的名义。”

天空烟火稀疏闪动。南城雨后的冬夜又湿又冷,驱散了一波放烟火的人。

本来这个时候,耳边全是爆竹声。此刻,不知道是心中的声音太响,还是爆竹的声势太弱,四下寂静无声。

青豆后退一步,在茫然与暴躁之间徘徊。她能感受到脸上光和影一明一暗的轻微重量,能听到胸口心跳钟摆一样,大力撞击,但她没有办法表现出来。

她憋急了,两行泪流了下来:“我不要跟你做家人。”

顾弈指尖揩去她的眼泪:“那就不做。”

“不是!”青豆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欠我。”

他哄她道:“那就不欠。”

青豆听出他在应付,对着他拳打脚踢:“你怎么这么欠啊!”

“我不就欠吗?我要是不欠,我能贴着你?”他都觉得自己“欠”。

“顾弈!”青豆她想什么顾弈都知道,他现在明摆着装聋作哑。

“好了,我知道。”他站到她身后,双手捧起她的脑袋,迫她仰头,“看烟火吧,难得年三十。”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青豆委屈巴巴:“早上没哭,现在哭了。烦死了。”

“也好,眼泪流在最后一天。明天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顾弈说起吉祥话。

“不会的,你这样气我,我明年也会一直哭。”

青豆这一刻感觉到,她说什么都没用了。顾弈死心了。

这半年里她没完全放下的事儿,他先她一步放下了。他放下的时候,顺便还自说自话,认定自己欠她,要用找工作来补偿。这是在清算。

青豆内心绝望。她摸不到方向,只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她望着拉胯的烟火,哭得越发厉害。要是能有漫天烟花,好看点就算了。今年除夕的烟火和她的感情一样没劲。好像就是为了迎接团聚勉强放出了两团火星子意思意思。四下的天空,依然乌漆嘛黑。

她说:“真难看。”

顾弈语带惋惜:“嗯,今年没人出来放。”本来有他们一份的,也许会热闹,但……他又往巷子里望了一眼,“没事,大家开心就好。”

和朋友放烟火比起来,虎子肯定更愿意和素素单独一块。这种快乐,男人都懂。

开心?谁开心了?青豆一点也不开心。

怎么有脸说大家开心?她眼泪都没干呢!

青豆扑簌抖落咸珠子,脑袋一拧,挣开耳侧的温掌,反身箍上顾弈脖颈,探舌w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