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996·春 ◇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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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考是青豆人生经历过的最不像考试的考试。

老师抱试卷进教室那刻, 就已经放弃了神圣的“考试”二字:“大家......咳咳,低调点啊。”

解放的最后一刻,他们集体狂欢。书本乱飞,笔头疾舞, 卷子张扬在上空, 遮住做梦般的眼帘。

青豆腾云驾雾, 迷迷糊糊,结束了她的大学生活。

大一大二给她写过情书的男孩们, 在大三大四陆续找到栖枝。再看向青豆, 他们目光坚定,坦坦荡荡, 不再左右游移。

学校后门的废书摊,不少毕业生在卖书。青豆考完去看热闹, 碰上班上的“倒爷”正在交易火车票。

去火车站麻烦,又要坐车, 又要排队, 便有了代为买票的中间商。青豆上前问, 去广州的多少钱。那人掏出本子, 问她直达的还是要转, 坐火车还是快客?青豆想了想,说直达。那人报价, 学生证给我, 一百五,硬座。

青豆问大四的学生证行吗?他朝她抛了个社会的眼神:“放心。”

她下午登记, 晚上就拿到了次日9点30的票。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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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火车站, 不要停留, 不要四处看, 走快点,护着包,听明白了吗!”

最后一通电话,顾弈重复了两遍。青豆将话记在电话簿背面,踏上了广州之旅。她第一次一个人坐长途火车,紧张得像进高考考场。早上七点,她就站在了火车站外。

她还联系了摄影社的广州师兄,约他一起吃饭。他问,几点到,他开车来接她。

青豆受宠若惊,连称:“我有朋友来接的。”

师兄哪里管她,坚决要来:“是八点半吧,209次直快都这个点到。我坐过不知道多少趟了。”

青豆还是拒绝了,不过留下了虎子的电话,说到达次日会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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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青豆邻座一个小伙子无聊,掏出扑克与她玩。青豆抱着包,跟他打两人的跑得快。打牌过程中,对方知晓她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生出崇拜,说自己叔叔开了家服装公司,正在收大学生,只要过大学生英语考试,一个月能有两千块,要是干得好,上万都有可能。

说着,他担忧地问青豆:“你大学生英语考试过了吗?上次两个大学生都没过,他就没招,没办法,现在英语太重要了。”

“过了过了。”

青豆被这收入震撼了。难怪说广州这片机会多,这么高的收入确实值得前赴后继。

他央求她在韶关下站,这让青豆为难。他说,他叔叔就在火车站门口接他。他们跑过去,简单面试一下,要是成的话,工作就解决了!

青豆点点头,对他说谢谢,不过算了。

这年轻人为她的前途考虑,急得额角冒汗。他手撑在桌上,开启了演讲模式,从日本经济泡沫讲到广州房价。

“你知道吗?这两年广州房价是杭州的双倍!杭州!杭州那可是乾隆四次御驾龙井的地方!被广州超越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有钱人多了,供不应求。为什么有钱人多?就是好的公司多!但公司再好,也是要大学生的。大学生是国家一流人才,我叔叔公司缺的就是你这种人才。”

他唾沫横飞,越说越鼓动人心。

青豆点头如捣蒜,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此人以为说动了青豆,待列车停靠韶关,乘客一窝蜂往过道挤,他轻轻拉她胳膊,“走吧,我叔叔就在外面。”

青豆死死扒住面前的桌子,认真对他说:“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广州火车站曾经是天堂服务地,后来随经济爆发,全国打工人集体冲往广州,这里又成了各种恶性新闻的发生地。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青豆更多是激动。看见个坏人,也很激动。这人让青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坐得一点也不无聊。

绿皮火车哐哧哐哧终于抵达广州站。

空气炎热,蚊虫飞舞,像南城最盛的夏。卖地图、电话卡和拉黑车的人将下站乘客包围。

青豆目不转睛,撇开左右,紧盯头顶和地面的指示牌,从绿调昏黄的地下通道出站。

上到地面出站口,迎面是巨幅耐克球鞋广告。

灯光斑斓,人影攒动。喇叭和叫嚷操着九声六调平仄不分的口音,把人拖进异乡。

青豆被人推来搡去,却一动没动。

有一瞬间,她意志力失守,爱上了这座缤纷明丽的南方城市。

人山人海里,虎子一眼找到了程青豆。他还费劲举着废报纸,上面写着“喜迎南城程青豆”七个字,看来白用了。

走到她面前,她还目光呆滞眼神恍惚。虎子以为她傻了,拍拍她脑子:“程青豆!醒醒!”

青豆反手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才醒醒呢!我精神着呢!”她目光往后一扫,“顾弈呢?”

虎子揉揉油润又干燥的卷曲儿:“怎么?不是来广州找我的吗?怎么一来就问顾弈啊!多没劲啊。”

青豆白他一眼:“白痴,摩丝都没喷均匀。素素看上你什么呀?”

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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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灯火逐渐黯淡。顾弈和老三坐在改装过的雪铁龙里,等那两人出来。

火车站人杂,人不能离车。等青豆这会功夫,少说凑上来十个人,以为是黑车。

他们说的话没有字幕,顾弈压根儿听不懂,只能没礼貌地摆手。等了约莫一个小时,虎子和青豆才上车。

他蹙起眉宇:“你们吃什么了?”

虎子:“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顾弈掰过后视镜,看向程青豆:“从对面走过来,你们一直在咂嘴。”

那块小长方镜子里,两人目光一对,恰一束车尾灯刺入镜子,青豆顺势避开了。

虎子嘿嘿笑:“青豆起了个疹子,估计是上火,我带她去喝了碗凉茶。”

顾弈问:“味道怎么样?”

青豆:“难喝死了。”

报纸上都是骗人的。她从小在报纸上看广州人喝凉茶,羡慕不已,多年来幻想为可乐的味道。真喝上那刻,毫无准备,喷了虎子一脸。她一路吐舌头,顺便收回了对广州的一见钟情。

虎子切了一声:“我告诉你,你在广州生活,没这东西不行的。”

开往零配件厂的路上,他们买了箱啤酒,一袋捞汁凉菜,虎子说,等会回去炒个花生,舒坦地喝场老酒。

顾弈问青豆,第一次出远门顺利吗?

话音一落,虎子哈哈大笑,一个劲搡青豆:“顾弈知道你要来,跟我说什么吗?”

青豆好奇:“什么?”

驾驶位的顾弈重咳一声,制止虎子:“喂!”

虎子哪可能理他,坐直身体,两手一本正经往膝上一撑,模仿起顾弈严肃的神情:“‘火车站这么挤,她这么小个人,被踩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