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会有人不知道该怎么笑么?
在遇到温敛故之前,江月蝶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喜怒哀乐,情仇爱恨,这些情绪,难道不是天生就该会的么?
江月蝶想起曾经堂姐养过的一只猫儿,若是逗弄它太久又不给它吃食,它便会喵喵地叫着挣扎,再不给摸了。
连一只猫儿都天生懂得生气欢喜。
可温敛故不会。
江月蝶缩在兔子的身体里,小小一只被抱在怀中,红着眼睛,怔怔地望向了少年。
光线明暗交叠,随着天□□晚,黑暗中下的阴影逐渐蚕食着光明。
小温敛故就这样立在阴影中,任由阴影慢慢地将他白皙的脸吞噬。
身披袈裟,无半点禅意,散在他身上的光线只照亮了小半张脸,本该简朴无华的袈裟,硬是因为那只露在光亮中眼睛,多出了几分诡谲的妖冶。
眼睛轻轻一眨,幽深浓墨化开,犹如清水中晕染着的潋滟。
手指轻轻抚摸着怀中之物柔软的皮毛,手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将雪白的皮毛污成猩红。
因少年形体削瘦,手背上青筋凸起,皮包着薄薄的血肉,愈发显得手指修长。
江月蝶像是受到了蛊惑,慢慢地扭动着脖子。
小温敛故仍在看着佛像,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
像是一场拙劣的模仿。
他似乎对怀中之物的动作没有半点反应。
漆黑的瞳孔依旧平静无波,唯有眼皮颤了颤。
他给了它名字,让它与那些混沌的草木走兽不同,有了立足于世间的身份。
若它恩将仇报……
小温敛故想,那就让它离开吧。
给予它一场平静的死亡,也算不辜负短暂的相逢一场。
已经很多次了。
让那些肮脏蠢物痛苦的死去,是温敛故长久平静无波的情绪中,唯一能泛起的波澜。
怀中的兔子还在悄悄地移动。
它似乎以为他没有发现。
愚不可及。
身披袈裟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望着那尊佛像,似乎没有起半点在意,唯独脸上刻意模仿出的温和笑意散开了许多。
指尖的一小块肌肤忽然被温热覆盖。
小温敛故骤然垂下眼睫,平淡的神情裂开,流露出了几分愕然。
怀中的兔子缩成了一团,在舔他的手指。
又轻又柔。
小小的舌头仔细地卷过指尖上的血污,不放过任何一点,将指尖上尚未凝固的淤血舔舐干净,长长的耳朵抖了抖,红彤彤的眼睛望向他,亮亮的,像极了那夜在乱葬岗上仰望时,暗夜惊鸿之中窥见的星辰。
小温敛故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怀中的兔子与别的东西不同。
不同于草木竹枝,不同于飞禽走兽,不同于乱葬岗上毫无生气的尸体——
它有着柔软的皮毛,温热的体温,还有漂亮的红眼睛。
它还会□□他的手指。
而且,它……是他的。
这个想法如同一道流星在脑中飞快划过,一闪即逝,却留下惊心动魄的流光。
浑身触电般的酥麻,小少年承受不住般地轻喘了几声。
他垂下眸子,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兔子小小一团的模样,也浮现出近乎病态的执着。
江月蝶眼睁睁地看着小温敛故对着她弯起眉眼。
这一次十足十的像似。
像到她几乎有些恍神。
一不留神间,后颈又被掐住,手上的力道不断地收紧,江月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喵——!”
勒住脖颈处的手骤然松开,小小的一团被小温敛故捧在掌心,与他对视。
小温敛故看着她,笑弯了眼睛。
江月蝶麻了,直接在他掌心瘫成了一滩毛茸茸的水。
她刚才差点被掐死,身体本能反应想要尖叫,然而偏偏在尖叫即将出口时,理智又莫名其妙地上线。
——兔子,是怎么叫的?
这个想法在江月蝶脑中冒出后,便挥之不去。
然而情况紧急,小温敛故的神情有明显不对,好似陷入了魔怔,和那夜在雨花镇上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再不提醒他,就真的又要重开了!
江月蝶不想再当竹子了!
于是她扯着喉咙,不管不顾地叫了声——
“喵——!”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温敛故已然笑得不可自抑,眼尾都泛着红晕。
他掌中的小兔子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徒留下一只毛茸茸的短尾巴。
江月蝶最是要面子,然而大抵是在温敛故面前丢脸的次数太多,她已经麻木了。
反正不过是一场幻象罢了,丢脸也没关系,没有人会知道。
江月蝶反复给自己洗脑后,理所当然地躺平了。
于是就这一日,温敛故学会了笑。
晚些时候,门板悄悄被掀开了一条缝,送来了今日的吃食。
“今日是元宵节。”来送饭的小和尚脆生生道,“所以加了一碗元宵。”
小温敛故不紧不慢地接过,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回屋。
被放在床边的江月蝶心中蓦地涌现出酸涩。
只有她知晓,今日并非仅仅是元宵,也是温敛故的生辰。
但是没有人在意。
小兔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温敛故身边,蹭了蹭他的裤腿。
少年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你也想吃吗?”
木勺舀着一颗汤圆送到了小兔子的三瓣唇边。
胖嘟嘟,圆滚滚,小小一只,倒是与它有些相似。
小温敛故缓慢地眨了下眼。
看到这一幕后,身上积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消散了许多,人都变得松快。
他似乎有些想笑了。
“你不吃吗?”小温敛故心情极好地又重复了一遍。
江月蝶急忙摇了摇头。
碗中一共就两颗汤圆,她想留给温敛故。
“那便算了。”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温敛故本也不喜欢吃东西。
尤其是甜的东西。
这会让他想起那块被踩在脚下的麦芽糖。弱小,可怜,早有所觉的自欺欺人。
小温敛故垂下眼,将勺子扔回碗中,拎起小竹篮就要出门。
江月蝶错愕地看着他,眼看人已经快到门口,撒开小短腿追了过去。
小温敛故只觉得裤腿一沉,差点没被拽得踉跄着摔了一跤。
视线下垂,原来是那只小东西在死命的咬住他的裤腿。
“放开。”
听了这话,江月蝶咬得更紧了,身体都急得一蹦一蹦的。
放什么放!
我要是放开,你这个大傻子就要把难得的好东西给扔了。
小温敛故定定地看了它几秒,眉目淡淡:“你反悔了么?”
江月蝶不明所以,竖着耳朵看着他。
雪白的毛一颤一颤的,看着有些呆。
小温敛故抿了抿唇:“你又想吃汤圆了么?”
不是我想吃,是我想让你吃!
然而江月蝶没法开口,只能看着温敛故蹲下身,打开木头篮子,重新舀出了那枚汤圆,怼到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