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造相堂
梦石昨夜吃了酒, 今日一早起身便觉头脑昏沉,他灌了一碗冷茶醒神,给自己换过伤药便去敲折竹的门。
又是久敲不应, 他推门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
他只好折返回去,到走廊尽头去敲商绒的房门,果然,没一会儿那白衣少年便睡眼惺忪地来开了门。
“折竹公子,过来换药吧。”
梦石无奈一笑, 这两个孩子一会儿一个样,两间房还来回换着住。
折竹在梦石房中换过药后, 便与他一块儿下楼在堂内用早饭, 大抵是昨夜睡得不够好,折竹神情恹恹的,咬一口包子, 又慢吞吞地喝粥。
“簌簌昨夜醉了, 就让她多睡会儿,”梦石的胃口却是从来都很好, 他说着便一阵风卷残云, 最终包子只剩下一个他便没好意思再拿, 起身对少年道, “你的伤还是要煎些药来喝, 我这便去配些药回来。”
折竹头也不抬, 淡应一声。
客栈门外雾气迷蒙, 晨光还有些暗淡发灰, 折竹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 半晌搁下汤匙。
适逢店小二送上备好的饭菜, 折竹将银子扔给他,端了饭菜上楼。
商绒一觉醒来,睁开眼便看见床头那盏燃尽蜡痕的白昙灯,她趴在床沿,打过蜡的地板光亮如新,昨夜铺在地上的被褥已经不见了。
忽然间,推门声响。
商绒看见霜白的衣摆拂过门槛,少年转身合上门,再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他神色淡淡,将饭菜放到桌上,道:“起来洗漱。”
商绒应了一声,起身在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却见少年已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她先是一愣,随即轻手轻脚地去洗漱。
在桌前吃饭她也静悄悄的,没让汤匙触碰碗壁发出一点儿声响,昨夜醉酒,她这会儿也仍有些头晕,只喝了几口粥,她抬起头看向床上安睡的少年,逐渐明亮的晨光勾勒他流畅漂亮的下颚线。
有一瞬,她想起昨夜与她那般接近的波光灯影,浸了她满袖的水声滴滴答答的,好像又在耳畔。
她记得自己半张脸枕在少年湿润微凉的手掌。
“折竹公子,簌簌?我去药铺买药时,也买了些才炸好的糖果子,你们要不要?”
门外忽然传来梦石的声音。
榻上的少年一瞬睁眼。
梦石推门进来时,折竹已下了床,正好走到桌边来倒了一碗茶,他才抿一口茶,薄薄的眼皮微掀,瞥见梦石递来的一包热气腾腾的糖果子,他便捻来一颗吃了。
“簌簌你也尝尝看。”
梦石对商绒笑着说道。
商绒应一声,接来一颗喂进嘴里,果然是又酥又脆,外头裹着的糖粒也甜丝丝的。
“这东西吃多了也腻,你们就吃着玩儿,我这便去找掌柜借后院煎药。”梦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人坐在一块儿吃一袋糖果子,说罢便要拿起一旁的药包出去。
折竹不经意地一抬眼,目光落在梦石才提起来的药包上,他原本倦怠的眉眼一刹凌厉许多:“等等。”
“怎么了?”梦石发觉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药包,便也低眼去看。
“这间药铺在哪儿?”
折竹盯着那油纸包上的朱砂印记,他清楚地记得,姜缨从刘玄意身上搜出的那封信件上的一道淡薄的印痕与此十分相似。
梦石去煎药了。
商绒坐在桌前看着少年换回那身轻便的玄黑窄袖衣袍,皮质的护腕遮掩住他腕上狰狞的疤痕,他将银蛇软剑缠上窄紧的腰身,回过头来与她相视。
“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他走近些,弯腰打量她。
“什么表情?”
商绒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拂面,她有些不自然地侧过脸。
“一副你也想跟我去玩儿的表情。”
他语气慢悠悠的,手腕一转却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喝,“可是商绒,这次我不是要去玩儿的,我是要去杀人的。”
他说起来“杀人”这两字,轻松平淡。
“那间药铺,有你的仇人吗?”
商绒捧着茶碗,迟疑出声。
“是啊。”
折竹发觉自己剑柄上的竹绿穗子已经被他抽的没剩几根丝线了,他抬起眼睛看她披散的头发,都是为了给她编发辫,穗子才只剩下这零星几根丝线。
他索性将其摘下来,将剩下的几根丝抽出来,修长的手指像是给她编发辫一样将细丝编织在一起,又对她道:“过来。”
商绒已经习惯了他给自己编发辫,这间客栈房间里连铜镜也没有,她并看不到身后少年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不断在她发间穿梭。
他已经很熟练了,替她编好一个整齐的发辫,他将那丝线编织起来的发绳系在她的发尾,然后他歪着脑袋打量她白皙的面颊,说:“你今日不出门,为何不用胭脂?”
他还记得自己涂在她脸上那样红红的颜色,她洗去一些,就变得十分好看,他觉得好玩儿,一直还想再看她用。
可他买给她的妆粉胭脂,她一回也没用过。
“既不出门,又用它做什么?”商绒摇摇头。
“那岂不是一次也用不上?”
少年纯澈的眼睛里显露一分失望。
不出门她不想用,出门沾上面具便不能用。
“你喜欢的话你可以用。”
他这样近,商绒有些羞恼,躲开他的目光,她口不择言起来。
果然,
少年嗤笑一声。
她再转过头来,明净晨光里,少年一张面容白皙又隽秀,乌浓的发髻间斜插一叶银光,清莹闪烁。
那是她送的礼物。
临街的那扇窗半开,未散尽的雾气在窗棂弥漫,不知为何商绒的心绪也如那茫茫白雾般湿漉漉的,幽幽浮动。
少年屈起指节轻敲她的额头,随即起身走到房门处,他步履蓦地一顿,回头见她捂着额头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看着他。
他长睫眨动。
“如今胡林松家中人如疯狗般四处搜寻梦石,他那一身功夫自保尚可,但若带着你只怕就不够看了。”
他漆黑的眸子里点滴光斑漾漾:“看来,我还是应该将你带在身边才好。”
立春后的晨风仍旧凛冽湿冷,黑衣少年牵着个被兜帽掩去大半面容的姑娘穿过冷清街巷,停在一间药铺门前。
商绒抬起头才看见牌匾上“杏南药铺”四字,下一刻便被少年牵着走上阶,迈入门槛内。
“小公子要抓什么药?可有方子?”那掌柜立在柜台后正打着算盘,打眼一瞧进来一对儿少年少女,便忙笑盈盈地询问。
“方子没有,”折竹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来,轻轻放在那掌柜眼前,“但有这个。”
“小公子这是何意?”掌柜见了金子,眼睛都直了。
“蜀青出药材,容州如今正缺着药材,家父命我离家来此收药,可我听闻临近几村药农的药材多数都送来了你们杏南药铺,”折竹说着,不由轻叹一声,“我原不想来这一趟,只因家父说要我做成这第一桩药材生意,才肯应下我与她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