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翰民没有望远镜,看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只隐约瞧见不远处茫茫一片的轮廓,他焦急地问孟庭静,“孟兄,让我看看。”

孟庭静石雕一样不动,陈翰民心里着急迫切,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抢他的望远镜,望远镜一被扯动,孟庭静也动了,他转过脸,目光轻飘飘地掠过陈翰民的脸,陈翰民瞧他那张脸分明没什么旁的神情,却是叫他胆寒,颤巍巍地把手放了下去,将手贴在身侧,像挨了训的学童,“孟兄,我着急,我也想看看。”

孟庭静收回目光,随手将手里的望远镜丢给他,招来一旁的船员轻声耳语了一番。

船员听了吩咐,立刻回舱去叫人,一同下船去打捞救人。

孟庭静正要转身回去坐下,便听到陈翰民一声欢喜的长啸,“宋先生!是宋先生!”

孟庭静对这姓氏很敏感,他旋转的脚步一顿,问道:“宋先生?”

陈翰民激动地流泪,腿一软,支撑着膝盖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哀切又如释重负地痛哭起来。

他一直记着宋玉章去而复返天神一般降落在他的身边,在大船倾倒之前仍紧紧握住他的手。

陈翰民相信爱情,也想要爱情,只是他从前的那些爱情似乎都过于浅薄,堆砌在书信、西餐、公园之上,宋玉章不一样,几夜欢愉,一昔生死,这一回,陈翰民仿佛是终于感觉到了爱情的重量。

听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孟庭静手背在身后互相绞着劲,心中十分想给陈翰民两个大耳光——真是吵死人了!

孟庭静原本想要追问,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如若追问太深,日后怕是会露马脚,于是闭口不言,转头面向海上的那个“金钱帝国”,眼睛盯着,看看这到底会打捞出个什么人物上来。

片刻之后,船员推着那艘救生船靠近了,两人搭档,一个背,一个搀,一起将人运输到了船上。

陈翰民早等着迎接,迫不及待地把昏迷的人抢到了怀里,然后又是哭开了,“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

孟庭静早听得烦,大踏步地走过去,正要自然地询问,到了嘴边的话却又是没了。

宋家共有四位公子。

宋晋成、宋业康、宋齐远、宋明昭,这四位公子性情境遇各不相同,唯有一点——相貌皆很出众,非是一般的出众,四位公子所差年龄亦不算大,前年宋振桥身体还好的时候办了场寿宴,四个儿子齐齐亮相,当时报社记者惊为天人,称宋家是“满门金玉郎。”

孟庭静见到宋玉章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要把满门的金玉郎都比下去了。

若说相貌标致的人,孟庭静自小到大见得不少,他自己就长得不赖,虽然他不大在意这一点,但不赖就是不赖,须得承认,而被陈翰民号丧一样搂在怀里的人已远超了“标致”的范畴,一时之间孟庭静都有些呆滞了,等他回过神后,先问了陈翰民,“陈兄,这是你的朋友?”

“是的,”陈翰民垮着一张小寡妇一般的哭脸,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位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宋先生。”

孟庭静“哦”了一声,因为隐有预感,故而毫不惊讶,“把人交给我吧。”

船上带了医生,陈翰民知道自己哭不回宋玉章的魂,忙乖乖地让出人,他搀扶着宋玉章想将宋玉章交还给那两个船员。

“我来。”

孟庭静俯身,用两条在陈翰民看来很纤细的手臂轻轻松松地就抱起了宋玉章。

陈翰民感觉面前的画面有些滑稽。

宋玉章是个大骨架子,身形高挑,一眼望过去潇洒非常,而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另一个相貌稍显秀美的男人抱在怀里,颇显诡异。

孟庭静怀抱着宋玉章往舱内走,边走边掂量,认为这个人在海上一定瘦了,腰上一点肉都没有,皮光水滑,微微发着烫,孟庭静低头,又看向那张紧闭着眼睛的脸,心道:“可惜看不见他睁开眼是什么模样了。”

医生来了,孟庭静随便找了个借口把陈翰民打发走,站在一侧点了支烟,医生粗略诊断后,道:“少东家,这位先生是脱水了,要输液。”

孟庭静一弹手,“你去准备。”

医生出去后,孟庭静将烟放在窗台,很利落地撩开外套的下摆,抽枪上膛,三步就到了宋玉章的病床前。

孟庭静举着手中的勃朗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宋玉章的脑袋,他没有开枪,将枪口当作微型的望远镜仔仔细细地描摹宋玉章的脸。

真是个漂亮人。

这辈子怕是没机会见到比这生得还要好还要全的男人了。

也算是个稀罕物。

等将这张脸完完全全地记住后,孟庭静举着枪,枪口找准了个他没机会见的那双眼上,他手一抬,随后收起了勃朗宁,重又把它别在腰上。

用枪既蠢又显眼,孟庭静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枪,拔枪只是为了给宋晋成送的子弹做个见证,他认为这样的稀罕货很值得他尊重一些。

医生回来时带上了药瓶,给宋玉章输液,针管插入脉搏,孟庭静坐在一侧看着,发觉宋玉章的手臂也生得很漂亮,细、长、肌肉线条走势流畅,不孱弱也不凶悍,是一种装饰性的美好。

孟庭静让医生退下,随后又叫来船员,让他将打捞上来的烟土拿一些过来。

此时屋内又只剩下了孟庭静与昏迷不醒的宋玉章,孟庭静坐在船边,起先只是把玩怀里的怀表,渐渐的,他就坐不住了,面前有个稀罕货,还是快要死的稀罕货,此时若不赏玩一番,岂非遗憾至极?

对于男人或是女人,孟庭静自小就不大有兴趣。他生长在一个人数众多的大家庭里,从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男性长辈无不是三妻四妾绿云罩顶,男男女女之间的荒唐事罄竹难书。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要么继承家族的光荣传统,成为个道貌岸然的老色鬼,要么干脆就是反叛到底,成为个彻头彻尾的禁欲者。

孟庭静走了折中的路线,成为了位道貌岸然的禁欲者,心野而身净,有时跃跃欲试,最终却都是不了了之。能叫他看得上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孟庭静很缺乏一些经验。

人救上来时,上身没穿衣服,孟庭静也没仔细瞧,此时便掀开被子,很细致地观察宋玉章的身体,他带着做学问的考究态度一番细细考察后认为宋玉章从骨到肉无一不美。

海上漂泊的日子并未让他变得有多狼狈,孟庭静想起那群又黑又红的人,很不理解为何宋玉章还是这样白净美丽。

末了,他又恍然大悟般地一点头。

因为这人本就是老天的宠儿,让他生得好,就不忍毁了他的好。

孟庭静心道:“蓝颜薄命。”

看清楚了之后,孟庭静伸手,用手背碰了下宋玉章的脸,依旧是微微发烫,皮肤极其的光滑,像是温暖的绸缎,滑而不腻,富有弹性,孟庭静手背一路往下,从宋玉章的脸滑到肩膀,又滑向手臂,发觉那些线条统一的都是流畅而优美,仿佛真是老天一丝不苟的精心打造,找不出半点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