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宾客名单给宋玉章过目时,宋玉章并未在孟庭静的名字上多做停留,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他问宋明昭:“怎么没有陈家的名字?”

“陈家?”宋明昭手撑在面颊上,显出一种天然的毫无恶意的轻视,“陈家厂子都要卖了。”

宋玉章道:“还是加上吧。”

宋明昭没什么意见,“好啊,都随你高兴。”

宋玉章看他像条冲人摇尾巴的小狗,便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宋明昭被他挠了两下后,抓住他的手便轻轻咬了一口。

兄弟俩好得蜜里调油,彼此都带了点小野兽般的亲热劲。

陈翰民早听说宋家要举办宴会,陆陆续续的有许多人已收到了请帖,他们家没有,他也不奇怪,因为真还起债来,才明白家里到底山穷水尽到了何种地步,他心力交瘁,实在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微薄的自尊心了。

“地契房契全在这儿了,您看看吧。”

“好嘞,陈少爷,劳驾您候着。”

陈翰民刚要坐下,门房便进来了。

“少爷,宋家送来了张帖子。”

陈翰民稍有愣神,立即飞奔过去迎人,几乎是抢劫一般从门房手里抢过了帖子,抢到手以后他又小心了,哆哆嗦嗦地翻开一看,里头果真是请他们家赴宴的邀请,他喜不自胜,痴痴地盯着帖子上典雅娟秀的字迹,想咧开嘴笑,真笑起来却又是一张哭脸。

兴奋过后,陈翰民连忙去了厂里找自家父亲,被管事的经理给挡了,“老爷正在同人谈事呢,少爷您先等等。”

陈翰民“哦”了一声后坐下,他问道:“是有人愿意买我们家的厂了吗?”

“是,都谈妥了,正在签合同。”

陈翰民又“哦”了一声,心里也不知是喜是悲,工厂卖了,债应该就能还清了,然而这偌大的家业从此也就没了,自小他便有些浑浑噩噩,总觉着自己这辈子能做的事无非就是吃喝玩乐继承家业,对于这份家业,他心里还老大不情愿的,觉着是个负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到头来会是这副光景。

陈翰民静在办公室外静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门一开,里头走出两人,他父亲陈嵩很殷勤地围护着走在前侧的一人,陈翰民一见那人便惊呆了,失声道:“是你?!”

陈嵩才将事情谈妥,见到自己黑头黑脸的儿子如此失礼,忙喝道:“翰民,怎么这么没礼貌,好好打招呼,孟老板,我教子无方,真对不住。”

“陈伯伯哪的话,”孟庭静客气道,“我同陈兄是自小同窗的情分,本就不必拘礼。”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了几句,陈翰民始终木头一样站在一旁不敢搭腔,及至孟庭静走后,陈嵩才忍不住又教训了这不成器的儿子,“你说说你,孟庭静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若是有他一半的出息,我还用得着这么卖家卖业的吗?”

陈翰民毫无反驳的意图,讷讷道:“怎么是他买我们的厂子?”

“怎么不能是他?”陈嵩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成天只想着依靠着祖宗基业,当个富贵闲人吃喝玩乐?”手点了下自己的儿子,陈翰民也心知子不教乃是父之过,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揉了下陈翰民的脑袋,“你呀,也该长大了。”

翌日夜宴,陈翰民是独自前往,对于宋家的宴会,他父亲是断然拒绝,倒叫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想或许是因为宋家银行不肯放贷的缘故,体谅了父亲的心情后,他还是决定自己前去见一见宋玉章,这一回应当真是最后一面了。

作为海洲声名极为显赫的家族,宋家这宴会办得可谓极其盛大,宴请了几乎所有在海洲有头有脸的人物,宋宅两侧的道路从下午起便车满为患,排出了长龙,陈家的车去得晚了,只能停在街尾拐角还要甩出去一段路,陈翰民下了车步行,一路望过去几乎全是熟脸孔,不禁就有些自惭形秽。

宋宅内,宋玉章已换好了出席宴会的服装,今天这一身又是新做的,宋明昭说是巴黎的师傅亲自操刀,最时兴最摩登的,对于这些宋玉章倒是不大敏感,他对自己整个人的形象都是不大敏感的,反正他无论怎么打扮,都是很扎眼,谁看了他都会眼睛一刺的扎眼。

镜子里斜斜地插进来个人影,宋明昭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不错,好看。”

宋玉章对着镜子笑了笑,“四哥你也挺好看。”

“我哪有你好看哪。”

宋明昭站直了转到宋玉章面前,替宋玉章将胸口的丝巾抽出来重新叠,别的事他好像都做不好,唯独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拿手,天生当纨绔的料。

宋玉章看着他将酒红色的丝巾叠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又小心翼翼地插进他胸口的口袋里,人微微后退,仔细欣赏了一番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模样,仿佛将宋玉章装饰精美是一件多么让他愉悦的事。

宋玉章觉得他这模样有点小家子气,又有点儿可爱。

“哟,两兄弟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呢。”

爽朗清脆的女声传来,宋明昭忙回了头。

聂青云身着一身深蓝色长裙,她个子比一般女子要高挑,身形纤薄,如同一片华丽的雀羽,加之她笑容灿烂大方,实则也是个夺目非凡的美丽女性,她手上正牵着个身着黑色正装的灵秀小童,不是聂伯年还是谁?

“哈哈,小伯年你怎么来啦?”

宋明昭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抱着人转向了宋玉章,笑道:“是不是来看你玉章哥哥?”

聂伯年矜持端正的一张小脸顿时破了功,面色立即红了起来,小声道:“不是的。”

聂青云在两人身后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是谁方才在楼下一听我说要上来,就偷偷拉我的手的?”

聂伯年脸红透了,继续小声辩解道:“我是来借洗手间的。”

“哦?楼下没有洗手间么?”聂青云上来刮了下他的小脸蛋。

宋明昭也在笑,“楼下的洗手间那么多人混用,咱们小伯年怎么用得惯呢,是不是?”

聂伯年毕竟还小,被两个长辈轮番逗弄,实在无力辩解,羞赧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他双臂又被另一双手接过去,片刻腾空之后,他便落在了个新的怀抱,一抬头,正看到一双温柔的眼。

“洗手间借到了么?”宋玉章柔声道。

聂伯年不禁点了点头,“借到了。”

宋玉章看了一眼他胸前的丝巾,微笑道:“真巧,我们配的是一样颜色的丝巾。”

聂伯年道:“我跟我爸爸戴的一样的。”

“是么?”

聂伯年在宋玉章如春风般的言语风度中逐渐放松下来,点了下头,“梁师傅给爸爸裁料子的时候,会省下来一块给我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