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一)(第5/6页)

再进到里面,又是一间更加宽广的大厅,只见大厅的中央居然设置了室内水池,池里铺设鹅卵石用来饲养金鱼。池中立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山水假山,用竹管引水,做出瀑布山水之形。再加上天花板上那一顶巨大的水晶玻璃吊灯,四周各种巨大的镜子和玻璃窗子,全都让方以智看得目不暇接,不住地啧啧赞叹。

张岱则指着大厅墙上挂着的价目表,还有四周各处小门上的牌匾,介绍说这是紫明楼的“香汤沐浴之所”,既有可容数十人的大型浴池,也有精致豪奢的“涤香汤”单人间,提供花瓣浴、泡泡浴、牛乳浴、药草浴等诸多享受……方以智听得心驰神往,俞国振却暗自嘀咕:这不就是现代洗浴城的那套玩意吗?

然后,张岱又领着他们去看了最壮观的大浴场,只见一个大型的椭圆形浴池凹入地下,四周设置了宽大的台阶。浴客可以轻松的沿着台阶进出浴池。浴池的四个角里安装了几个兽头雕刻,从嘴里往池子里吐水。浴池内外都铺满了瓷砖,墙壁上还有马赛克拼成的《西湖胜景》壁画,旁边则另外设有蒸汽浴室和按摩室……当然在按摩室里,恐怕也少不了异性按摩之类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

不过,眼下的大浴场里还没放水,也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侍女拿着墩布在清理地面……方以智眯缝起眼睛,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女,谁知这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只见此女身穿蓝白色连衣裙子,胸前被裙子托起,圆滚滚的两团琼脂一走起来就晃啊晃的,领口很低,胸口白生生的一片肌肤露在外面,让人都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腰下的裙子更是极短,裙边只盖住膝上三寸余,和脚上白亮亮的丝袜之间,还有几寸白嫩嫩的大腿裸露在外,虽是天足,但却一下就把方以智心中的火苗给勾起来了。

看到方以智直勾勾地盯着那侍女看,张岱立即会意地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这女仆穿的是蓝色女仆装,是只管服务,不管侍奉的。若是密之真有兴趣,为兄晚上就叫他们安排几个兔女郎,与贤弟共赏。”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方以智笑着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来。

只是此时毕竟才是上午,莫说眠花宿柳尚嫌太早,就连各处浴池也尚未开张——锅炉刚刚例行检修完毕,一时还没烧出热水来。所以方以智在转悠了一圈之后,也只是用了一回澳洲人的新式厕所而已。但即使只是那白瓷烧制的抽水马桶,熏了香料的柔软厕纸,也让他对澳洲人的豪奢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正当他重新穿好衣裤,又把厕所中的抽水马桶仔细摩挲了一遍,还掀开顶盖,看了里面的构造,终于意犹未尽地走出来之时,突然听到隔壁某处传来一句唱腔:“猛听得金鼓响号角声震……”,听来似昆曲而又有不同,便向张岱问道:“……宗子(张岱的表字)兄,这是何人在唱?又是何曲目?”

“……哦,这是澳洲评剧名家梅兰芳先生的亲传徒弟,在紫明楼大戏院登台献艺呢,梅兰芳先生可是澳洲那边的大家,今秋来杭城献艺之时,那可当真是名动江南,便是达官贵人亦难得听上一曲,可惜那位先生昨日也跟裴莉秀小姐一起回岭南去了,只留下他的几个徒弟在紫明楼撑着场面,不过好歹也得了梅兰芳大家的六七分真传……就为兄所知,今日上演的剧目,应是穆桂英挂帅。”

张岱淡淡地笑道,“……眼下距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为兄此次为二位接风,特地邀请了不少宾客,眼下尚未来齐,故而暂时还不便开席。左右有些闲暇,密之贤弟可要先过去听一曲,用些茶果再说?”

这一下顿时挠到了方以智的痒处,虽然他出身的桐城方家也算钟鸣鼎食,但安徽桐城毕竟僻处乡下,各种娱乐活动比不得大城市那么精彩,这评剧听来唱腔悠扬委婉,配乐亦很丰富,确实有意思得紧。

于是,他就跟着张岱进入了又一个大厅,厅内前半是一个半人高的大戏台,下面是一张张八仙桌,装潢得古色古香,已经有不少人在厅内落座,听得津津有味。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方以智也开始聚精会神地欣赏起了这评剧。只见台上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肤色白皙,面若桃花,凤眼含春,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甲,身背四面穆字令旗,虚持一把亮银枪,正在台上唱着……这评剧不论是文戏武戏、唱腔配乐,均十分合方以智的胃口,让他越听越起劲,乃至于听得如痴如醉,看着台上那位穆桂英的眼神都迷醉了。

……

而与此同时,同来的俞国振却是对戏曲毫不上心,只是冷眼旁观身边的众生百态,看着这些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们,正在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欢乐,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庭院,繁华的街景,紫檀架上的古物,眼神波俏的丫环和娈童,华丽的衣裳和车轿,婉转的梨园歌舞,热闹的锣鼓吹打,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却不知道北方的蛮族正撞击帝国的长城,不知道一个下岗驿丁的身后正聚集着一支沉默、饥饿、仇恨的大军。不知道这古老文明的荒凉冬天已经来了。更不知道他们熟悉的世界正在瓦解,恐怖的末日审判正在降临,天柱欲折,四维将裂,很快就将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当然,在这个世界已经闯进了那么多的时间旅行者之后,未来的历史发展路程,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逐一放在掌上端详:一包登州的“文登香”,一包琼州的“圣船烟”,一面小小的塑料外壳玻璃镜子,一盒明显是现代工艺的缝衣针……一时间不禁若有所思。

作为一名很有志气的穿越者,俞国振自从降临到这个悲催时代的安徽无为州襄安县乡下之后,就一直在拼搏和奋斗——先是编练家丁、杀伐果断,在连番厮杀之后,终于成功地把俞氏族内那些觊觎他财产的亲戚都送去见了上帝;随即凭着后世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赚到了发家立业的第一桶金。

然后,依靠自己训练出来的这一小股武装力量,俞国振跟各路山贼水匪屡屡交锋,积累战争经验,最终节节胜利,从而赢得了“无为幼虎”的豪勇之名。同时,他又以“格物”、“西学”方面的新奇知识为诱饵,跟桐城名士方以智攀上了关系,进而打入了“复社”这个在明末江南影响力极大的团体。

然而,正当俞国振一步一个脚印地夯实着自己的基业,扩充着自己的实力,摩拳擦掌,准备重新振作华夏的命运之时,通过复社渠道获得的各种社会讯息,却狠狠给了他当头一棒,满腔的雄心壮志几乎瞬间就化为乌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穿越者显然不止他一个,而且明显都比他这个乡下土财主厉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