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惟恐天下不乱(第2/3页)
在这忧郁到让人想要自杀的灰暗乡间生活之中,仅有的一抹让他感到欣喜的亮色,就是第四个儿子钱孺贻的诞生——钱孺贻今年刚满四岁,在钱谦益的前三个儿子相继早夭之后,如今的钱谦益当真是视这个独苗幼子如掌上珠、心头肉,在讲学赋诗之余,常常亲自教幼子学步、学语、学字,尽享天伦之乐。
然而,在这一天早上,因为收到了福建方面的消息,钱谦益却是吓得浑身冷汗,连跟小儿子玩耍的心思都没有了:“……张溥这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不仅联络外藩,居然连堂堂巡抚都敢谋害?!”
——虽然当初是钱谦益自己提议要对福宁军和澳洲髡贼动手的,但他只是搜集了一些情报,提出了一个初步的设想,真正到了具体实行的时候,就只好差不多靠边站了——因为钱谦益毕竟已是革职下野之人,权势和影响力都大不如前,而且有了一把年纪,精力也不如那些年轻人充沛。再加上又有张溥这么一个喜欢揽权的行动派自告奋勇……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溥居然能够把事情搞得那么凶残和轰动!
“……唉,福建邹维琏满门被灭这事儿,到底是张溥这个杀才在自己擅作主张?还是当真按照了朝堂诸公的预先安排?如果东林当朝诸公真是如此吩咐的,那么……呵呵,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心寒呐!”
说起来,钱谦益先前之所以会提出要挑起对黄石的围剿,不仅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企图炮制出一个泼天大功劳,以求尽快积累声望,进入皇帝的青眼,最终回京起复,另外也是为了扭转当前东林党在朝廷上遭到围剿的政治大环境,为眼看就要被各路老冤家痛下杀手的东林党人,争取一段喘息和调整的时间。
——崇祯五年三月,历时大半年的大凌河战役结束。后金国的第二代当家人皇太极,十分聪明地采取围城打援之策,以大凌河城和城中的祖大寿等关宁军精锐为诱饵,前后多次击破从锦州来援的明军。
在连番多次失败的解围作战之后,被击溃和歼灭的各路明朝援军,总计居然高达十五万之多!在最后的大决战之中,更有辽东总兵吴襄、永平兵备道张春、昌平副总兵左良玉、通州副总兵杨御蕃等一干宿将被俘,明朝重金豢养的关宁铁骑几乎全军覆没。总指挥官辽东督师孙承宗虽然侥幸脱离了战场,但也是仓皇逃回山海关,随身亲兵仅剩数骑,从此只得坐视祖大寿在大凌河城内自生自灭,其情形简直不堪入目。
至于被困在大凌河城内的祖大寿,在守城大半年之后弹尽粮绝,甚至以人肉为食物,很快就再也无法坚持,而又无法突围,最后只得于崇祯五年三月打开城门,向皇太极投降。
至此,后金军大获全胜,而明军则是败得惨不忍睹。
就在大凌河城内外一系列战事的进行过程之中,为了牵制明朝的援军,皇太极还派遣阿巴泰贝勒,率领东拼西凑出来的若干八旗与蒙古兵马,以及杂色汉军,合计一万余人,又一次绕道蓟镇,于一月初突破边墙大举入寇,旋即转战北直隶各府县,连破各路朝廷官军,明国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直至四月,阿巴泰方才在明军“护送”之下满载而归,出长城之时,因沿途掳掠人口和收编降军,人数竟已膨胀至四万之多。
不幸之中的万幸,本时空的登州之乱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发生——登莱巡抚孙元化第一次派遣自己的亲信嫡系辽东军(从东江镇招募来的部队,用以弹压山东辖区的土著)走海路救援大凌河城的时候,这些早已被女真人杀破了胆的辽兵,原本是打算出海随便转一圈,就回来报告海上起了风暴,无法行船,以此为理由逃避去女真兵的刀下送死。谁知他们的船队却好死不死的,刚巧撞上了远东公司的“移民招募船队”……结果在现代的钢铁战舰面前,两千辽兵和主将孔有德尽数成了俘虏,目前刚刚出了海参崴的防疫隔离营,正苦哈哈地在深山老林之中当伐木工,暂时是不可能跑回山东去搞兵变了。
而待在登州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因为一直收不到消息,就真的以为他们是遇上风浪,尽数淹死了。
后来,迫于兵部的严令,孙元化又集结起剩下的辽东军,由脑后生反骨的李九成率领,走陆路出山海关援救辽西,因为出兵的人数少了,军粮和饷银相对变得充足,所以这支辽东军比历史上走得更远,一直走到深入北直隶的时候,才因为粮饷供给不上而爆发哗变。正好阿巴泰在这时率领女真八旗偏师破关南下,已经到了这支登州援军的附近,于是李九成果断倒戈投鞑,跟着八旗兵在北直隶狐假虎威,蹂躏了不少州县,最终和后金军一起出关去了辽东——期间,李九成也曾劝说阿巴泰挥师远征登州,届时可以跟当地辽军里应外合,一举破城云云……但阿巴泰认为登州的距离太远,如果孤军深入,恐有不测,同时对新投靠的李九成也不太信任,故而否决了这个提议,在四月就返身出关了,只留下背后的一地废墟狼藉。
另一方面,虽然在大凌河战役结束的时候,阿巴泰已经出关撤退,战火烽烟貌似已经告一段落,但北京的大明朝廷上下还是犹如惊弓之鸟——此时,辽镇和北直隶的全部精兵已经尽数覆灭,前线兵力极度空虚,唯一能战的就只剩下山海关的几千川军。蓟镇和辽西的边境军民风声鹤唳,人人都担心建奴接着很快就要再次大举入寇,即便只是几个蒙古牧民偶然出现,也能吓得早已丧胆的边境守兵成百上千地溃逃。
而在朝堂之上,更是群情汹汹——因为在此番兵灾之中的拙劣表现,还有大凌河战场和北直隶各州县的惨重损失,东林党内阁和地方上的东林党要员一时间沦为千夫所指,其余派系的朝臣趁机发起倒阁运动,京师的科道御史更是从去年秋天就不断上蹿下跳,弹劾孙承宗、周延儒等一干东林重臣的奏章堆起来比人还高……没办法,自从在崇祯元年一举得势之后,东林党在官场上的吃相就越来越难看,而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恶劣,似乎这个集团天生就是为了在朝廷里扩张自己,排斥别人的。一时间,东林党在明王朝的官僚体系里一家独大,弄得读书人要是不入这个非法组织(东林党从来没得到合法承认),几乎就没法出头。
至于这个非法组织的治国业绩嘛,呃,还真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战争、修路,赈灾,抗洪、水利……似乎每一样都搞得很糟糕,尤其是好些原本应该年年投入、维护运作的水利体系,在诸位正人君子的管理下全完蛋了,以至于一旦出现大的自然灾害,后果便比过去加倍严重。至于在战争方面,更是一个惨败接着又一个惨败。如此结怨天下、如此祸国殃民……这样的内阁要是能稳如泰山,才是见了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