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单从这句诗中,就能感受到长安城的规整宏大。

街道纵横交错,房屋鳞次栉比,人潮如流水,在十二街中来回奔涌,将夜间的长安城变得熙熙攘攘。

虽不如年节那般烟火漫天,但美食蒸腾的热气、五光十色的灯景、红飞翠舞的热闹,一样都不曾少。

周围有来回巡逻的内城兵,琥珀握紧了自家娘子的手,视线则在那些杂耍、美食铺子上流连,口中不停讲解,“娘子你看,大半夜还有耍猴儿的,那猴儿应该还不大,不过很聪明的样子,在那儿走竿子呢。那边的栗子糕被蒸成了金色,上面撒了些香料,很小的一块,但好香啊。可惜不是夏日,不然还可以到内河上泛舟,在舟上就能看清所有岸边风光了……”

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充满活力,让看不大清晰的南音也满是笑意,“你想先去看哪个?”

“当然是看猴儿!”听南音赞成后,琥珀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南音往人群最聚集的地方走。

南音的确喜静,但偶尔领略一下这种热闹也未尝不可。

仗着一身巧劲儿,琥珀带轻松钻入观猴儿的最前方,占了个绝佳位置,让南音大致也能看清动作。

正巧猴儿一个筋斗,引得满堂喝彩,南音藏在帷帽下的脸亦露出笑容,若非有白翳遮挡,也能叫人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眸和因高兴而微红的面颊。

这只猴儿不像其他耍猴的主角那般精瘦,它很有些肉肉的可爱,看着憨态可掬,下一秒又神气活现地坐在木箱上,极为灵活地从里面取出面具给自己戴。

围观众人爆出一阵笑声,这时便有人拿着铜盆转圈儿收赏银。轮到南音这儿时,她让琥珀多给了几枚铜钱,叫猴儿主连声道谢,那猴儿也人性化地对二人作揖,引得又一阵欢笑。

这场猴儿戏看了近乎一刻钟,琥珀才带着南音挤出人群。

南音有她护着还好,只帷帽歪了些,扶正就行。反观琥珀,头上的簪花都掉在了耳边,发丝略显凌乱,当真成了青姨口中的“小疯子”。

二人彼此看着,扑哧笑出声。

抬手帮琥珀理好发髻,南音道:“我看那边有你爱的炸鱼,不去买些吗?”

琥珀口水都要滴答了,仍旧不失清醒,“那边要等许久的队,不能落下娘子你。”

她可舍不得让娘子陪自己排那么长的队,不过……炸鱼确实难舍。

想着,琥珀灵机一动,瞧见了在不远处的小屋子。那儿是望火楼panpan附近,屋子内外应共有四五个夜间巡警的小兵,主要是负责观察火情,哪儿有情况就及时上禀。

她不放心让娘子一人待着,但在这望火楼前有官府的人守着总归是安全的,且那儿离炸鱼铺子不愿,她排队时,一回头就能瞧见。

琥珀把主意说了,得到南音应允后就迅速去买了一大袋烤板栗,“娘子先吃着解解闷,我很快就回。”

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身影,南音莞尔,抱着装满板栗的纸袋立在望火楼下。

失去了琥珀的眼,她眼前又仅剩碎片般模糊的夜色和灯光了,只能凭借想象,把方才看清的某些画面一片片拼凑起来。

她不觉得无趣,反而找到了件乐事般,一边在脑海中尽情描绘,一边取出热腾腾的板栗,被烫得轻嘶了声,摸摸耳朵继续去剥,很快便有香气扑鼻的果肉钻出。

夜色能掩住许多东西,即便把帷帽的帘子挑开,也不用担心此刻会有人因她的双目露出打量的目光。

唇齿咬下果肉,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流淌,蔓延至口中的每个角落。

这时节成熟的板栗再甜不过,有些甚至可比糖蜜。

即便唇舌偶尔被烫着,南音也吃得眉眼弯弯,在流淌的灯火中,宛如一泓掩在云后的月,兀自散发着快乐的光辉。

正是此时,在酒楼前偶遇庆州伯等人,被簇拥在其中的绥帝忽然回首,下意识抬眸环顾一圈。

眼前只有人头攒动,万家灯火。

庆州伯跟着看了圈,甚么都没瞧出来,恭声道:“既是巧遇,不知您可有意上楼喝杯茶?”

“不必。”绥帝毫不犹豫拒绝了,“你们自忙去。”

说罢不等几人挽留,已经大步迈向街市,庆州伯只来得及喊出一个极轻的“陛”字,就被林锡和全英极有默契地挡住了。

全英含笑道:“几位大人,主子只是出来散心,不想惊动太多人,若有要事,不如明早再禀。”

无法,庆州伯等人只能口中应是,可惜地遥望绥帝背影。

陛下威严日重,难得有私下相遇的机会,竟然全无亲近的办法。

……

烤板栗吃多了,喉间难免干涩。南音往炸鱼铺子的方向瞧了眼,排队的人全糊成一块儿,根本看不清琥珀的位置。

卖茶水的铺子就在不远处,可南音对自己的双目没有信心,万一被人群带错方向,她恐怕很难回到这儿。

只能继续等了。

她抱着纸袋稍稍闭目休息,等再次准备观望琥珀的方向时,面前本就不大清晰的灯光被甚么东西挡住了。

那似乎是一道人影,面容被掩在灯光下,身形挺拔高大。

南音才瞧了眼,还没来得及好奇,就发现对方逆着人潮,正朝她走来。

起初步伐大而快,在靠近时,又慢了起来。

似乎是来寻她的。

她怔了下,努力分辨对方面容,“请问是……?”

来人顿了一顿,从袖中取出一物。

“物归原主。”他如此道。

入耳的声音让记忆力和耳力都颇佳的南音瞬间反应了过来,是那日在山中偶遇之人,掌中躺的也正是她仓促落下的发簪。

南音着实惊诧,没想到以为是一面之缘的人还能再次相遇,且正巧带着她的发簪。

无论如何这都是对方好意,她立刻道了声谢。

她对这位山间人印象不错,无端被小鹿咬住袖口而不发怒,且能顺呦呦的意给它果子,提醒她早些离开山林,种种举动都证明,这是位君子人物。

接过发簪,她道:“不是甚么名贵之物,还劳烦您为我送来。”

“无事,正好遇见。”绥帝答得言简意赅,丝毫看不出他是会特意保存陌生人遗落之物的热心人。

不过因着这枚发簪,话题也算打开,俩人开始慢慢交谈起来。

“与友人夜游,不小心走散了。”这是绥帝告诉南音的理由,很得她理解。这种热闹的夜市如果不紧紧跟着,很容易被人群冲散,所以琥珀才要她站在这望火楼边。

二人交谈的距离比上次在山间近得多,南音稍稍仰眸就能大致看见青年的眉眼,极为俊朗,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那隐隐将他与常人区别开来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