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归元
百年痴恋, 天婴到了最后神魂破灭之时,心中只有这三个字——
不值得。
确实连恨都被那些岁月给消磨殆尽了。
其实天婴知道, 这一世的容远不是上一世的容远, 与他说这些无用。
可是既然他问了,自己又何必为了他开心再去编一个理由呢?
只见容远的眸色渐渐变淡。
他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但是他知道, 任何浓烈的感情都是刻骨铭心的, 爱与恨就只有一纸之隔,一念之间。
真正爱的反面, 不是恨, 而是冷漠。
这句不值得, 也是对两人那段前世缘分的全盘否定。
也是对自己的全盘否定。
他攥紧了拳头,那些藤蔓在手掌留下的尖刺一根根陷入掌心。
攥紧拳头,刺入掌心。
终于,天婴觉得陷下的床榻再次缓缓回弹了起来。
青年缓缓起身,没有说话, 踏着冰冷的夜色,离开了本是属于他的房间。
依然是那个俊俏潇洒的背影, 天婴却觉得多了几分孤独之感。
容远走到了棋室, 给自己温了一壶酒。
那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看着一根根陷入肉中的细刺。
容远这一生阴谋阳谋无所不用。
唯独在女人上从来没有上过心, 后宫的那些把戏他也见过, 却从来看不上。
不想这一次, 他软硬兼施,将她从桃源村带了回来, 借用星辰之手将她拐回了身边。
可这个拐骗回来的姑娘, 却像那块抢过来的灵萝一般。
带着苦涩之味。
而容远一走, 天婴松了一口气,她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也不多想,直接闭眼睡觉了。
这一睡直到正午。
房中依然只有她一人,但是那简洁清冷充满男性气息的房间,此刻摆放了一个织布机还有大量的丝线,与周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后来天婴不愿出去,不想遇到星辰等人,便在这织布机前消磨了大段的时光。
而容远,自那次后天婴也没见到过他,不知道他睡的哪儿,也不关心他睡的哪儿。
但是至少她快要确定,自己第一夜前夜的担心纯属多余,容远让自己住过来,也许真的只是因为怕自己和星辰她们在一起,草种受到伤害吧。
*
青风从兵营出来,到达生司阁之前去了一趟蓝天桥。
他手中提着一盏玉兔冰灯,向西厢回廊走去。
靠近西厢回廊就闻到了门缝里传来的缕缕香烟,甚是雅致的味道。
青风一哼,傻兔子什么时候也讲点风雅了?
他习惯性地想一脚把门踹开,但是想了想,又怕万一兔子在换衣服,在洗澡。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领,然后用指关节扣了扣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
青风挑了挑眉,“傻兔子怎么今天那么快……”
他话音刚落,看到面前的不是天婴,而是一个绿衫小宫娥。
青风的眉头突然蹙了起来,扫了一眼房间内。
发现里面的摆设已经大变样,曾经苏眉买给天婴的那套家具被尽数换去,变成他陌生的模样。
房间四处熏着香,正是他在门口闻到的。
他没见过谁家熏香是这种熏法。
宫娥认出了这少年将军,行了个礼。
青风看着这陌生的房间险些以为自己走错,再三确认才发现就是这里。
而这个宫娥正是星辰公主的婢女。 他方才想起,容远是向饕餮要过星辰公主。 可是,为什么她会住在这个屋子里?
青风蹙眉看着各处的香炉,冷冷问道:“这是做什么?”
这时候仙姑从院中走出来,“这房子妖气太重,要熏一熏去味道。”
青风的脸慢慢僵冷,一种不安从心底出来,他问道:“她呢?”
听到这里,仙姑脸色一沉,宫娥也不说话。
青风大步跨了进去,看见院子已经被种上了各种名贵的仙植,一位窈窕的女子端正坐在院中月桂树下,看着一本《仙策论》。
女子转过头来,对他娴雅一笑,“青风将军?”
青风心中星辰公主曾经如神女一般的人物,可是今时今日在此处看到,青风心中只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烦躁。
“你怎么在此处?”烦躁到他连虚礼都不想行,只是直接脱口问道。
星辰早就听到了青风的声音,她拿了架子,没有先行理会他,不想他居然出口便那么不客气。
她还记得青风曾经看自己仰慕尊重的神情。
即便自己是饕餮后妃,他对自己都一向很是礼遇客气,不知什么时候,他对自己也如此不客气不耐烦起来?
仙姑也是一怔,道:“少将军是怎么跟公主说话的?”
青风扫了一眼仙姑,她曾对仙后有恩,所以在宫中哪怕无泽长老见到她,都会礼让三分。
于是青风压了性子,沉着嗓音问:“那只兔子呢?”
他话音一落,整个院子中出现了一种古怪的静默。
星辰咬着下唇,索兰仙姑哼了一声,两个宫娥也垂了头。
终于一个小宫娥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们怎么都那么关心那个妖女啊?”
青风:“我们?”
星辰终于开了口,眼中微微有些难堪地道:“她被神君带走了。”
青风:“什么带走了?”
星辰不再出声。
仙姑哼了一声。
青风心中涌起了一些思绪,脸色越来越难看、转身向东厢健步而去。
宫娥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星辰紧紧攥紧了衣裙。 仙姑眼中露出了一分阴狠,“这个专会勾引人的祸水。”
祸水天婴坐在织布机前大大打了一个哈欠。
打完哈欠她继续织布,妞妞的衣服已经做到了十二岁,十二岁后她已是少女,所以布的图案也更加绚丽复杂了些。
她听见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分明不是容远的脚步。
而且这几日,容远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她想了想外面可能的来人,眉头拧了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青色劲装的少年出现在了门口,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凌乱的床单。
他那双明亮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眼底开始泛红。
几乎是哑着嗓子道:“你怎么在这?”
来人果然是青风。
天婴知道,他误会了什么。
前世他知道自己和容远关系的时候,也是恨不得将自己活活地剥皮。
但是天婴懒得和他解释,继续将梭穿入线中。
少年见她沉默,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再次看着那凌乱的床单,大步走到天婴面前,手中的玉兔冰灯哐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跪坐下来,一把抓起了天婴拿着梭子的手。
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用一双猩红的眼看着她,几乎是恶狠狠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